津门有楼名幻海楼,初名望海楼,因其滨海而建,故名。王公子常至楼上饮宴。某夜,月明如昼,王公子临窗望海,忽见一物驱波而至。须臾飞身楼上,视之,碧眼赤发,獠牙金面,遍体生鳞。王公子以其酒酣视幻,拭目三再,仍如是。王公子乃大惧怖,震悚不能言。
是物举王公子杯饮,曰:“吾夜叉也,虽面目可憎,实良善之辈。望公子纳之,万勿见憎。”
公子闻言,心乃略安,颤声问曰:“未曾相邀,夤夜至此,未审尊意若何?”
夜叉笑曰:“往昔见公子独饮楼上,似无良朋,故效毛遂而自荐,欲与共饮,以解君之孤苦也。”
王公子曰:“若此,但坐无妨!”
乃遂共饮,以至终夜。平明,夜叉去,约以它日。
自是,常与相聚,饮酒乐甚,日久而不觉夜叉面目可惧也。
某夜酒酣,夜叉曰:“承蒙不弃,叨扰有年,无以为报。今欲携君龙宫一游,不知尊意若何?”
公子沉吟有时,乃曰:“甚愿往,但不识水性,恐难成行。”
夜叉曰:“无妨!吾有避水珠,含于口可免于溺。”
乃于口中吐珠一,令含之,临行嘱之曰:“但含之,切勿语,不然珠力恐失。”
公子颔首致意。
夜叉乃携公子手,凭空而起,须臾至于海下。但觉涉水若扶风,而于呼吸无碍。初,无光无亮,不辨朝向。行有时,渐觉有光。无何,大亮,无日月而如白昼。细视之,则海石自有光,如夜明珠然,而光亮强之百倍。
正行间,夜叉獠牙忽闪烁,其乃曰:“有事见召,恐不能陪奉。”乃引王公子隐于珊瑚礁后,曰:“暂避于此,事毕,当来迎还。”
又指一宫阙,高屋大墙,通透如冰。夜叉曰:“此既水晶宫也,龙王居之。但远观可矣,莫入内,为虾兵蟹将所获,则恐不妙。”
言讫,夜叉去。
公子唯颔首致意,眉目间倾羡不已。但见宫墙绵延,不知所终。细视之,果有虾蟹如人大者,披坚执锐,往来巡游其间。
正羡赏间,忽见一女衣冰綃蚕纱,由龙宫出。玉体丽质,美若天人。公子视之,心思涌动,不由张口惊叹。女闻声环顾,见公子,似欲趋赴而来,忽夜叉至,乃返身入宫。
夜叉见公子,面目似有戚容,不语而引公子去。还至望海楼,乃曰:“今日为报君饮,乃引去龙宫,然事不机密,为龟丞相知之。将遣南海,日后恐难相聚。”
言毕,垂首叹息不已。公子闻之,亦颇伤感,而亦颇念龙宫所见女,乃举杯痛饮,大醉而别。自是,夜叉果不再至。
约半月余,公子枯坐独饮。忽一女飘然而至,视之,似曾见者。无时乃悟,乃龙宫所见女也。
女不待邀,自坐王侧,曰:“自经一见,深恋君容。今日不请自至,乃欲为俅。孟浪无礼,还望恕罪!”
王生闻之,讶不能语,而心甚乐之。自是,常与相聚,如燕双飞。时日即久,遂成周公之礼。十月,举一男。
又半年,女忽双眉颦蹙,抱子愁泣曰:“我本龙女,贪恋公子风雅,遂乃弃仙体而从君之凡躯,又生此襁褓物。今日事泄,势不能再侍衾枕。我去后,当善待此子。此子有半仙之体,后或可再见,亦未可知。如此,我当去矣!”
言讫,龙女化风而去。王公子泪涌如泉,祈留不得。乃凭栏独饮,哀愁不已。无何酒醉,乃抱子眠。
是夜,龙女托梦曰:“龙王恨我通凡人,明夜将兴大浪,欲淹杀汝,汝当趋避之。可携子于高处,灾祸或可免。”
及醒,王公子诧异甚,欲不避,赴死而了残生,然又怜子小幼,乃遂从其言,移避于山。
至夜,果风雷大作,波涛突起,浪高如山。滨海之民,避之不及而为浪所溺者,十有其八。
自是,风浪常至,伤民无数。王公子哀痛于民,乃托子于姑母,遂投海自溺,以赎其罪。
龙王感其义,乃罢风浪,使王公子及所溺之民复还于世。
由是,王公子淡泊人世,以世事做空幻观,遂更望海楼名为幻海楼。后遁入佛门,终于自然。
后其子长成,人皆呼其王龙孙。甚善水,入海如还家,至于潜海七八日而不归常有之。常言其至龙宫见其母,乃囚于一珊瑚笼中。海底之物,描摹甚细,历历可观,人闻之,无不嗟叹。
后其水性渐失,至于不能入海者。然常于风浪起时三日前,辄知之,乃广告于民,无不应验。众民神其术,以仙人视之。然其终不以为意,逍遥散淡,竟日饮于幻海楼上,如其父然。
南川子曰:“此吾其杜撰也,实无是事。因感于世事虚幻,故作此文。然人生一世,不过百年。期间百味杂陈,各有所尝。不能达心遂意之事常有之,在世为人,概莫能免。然因壮志未酬而生虚幻之心,虽也无奈,其亦不当效之,还应砥砺前行,终不负此生也。此其吾告尔等之言,望知之。”
戊戌腊月十一于京都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