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经常对陈放说的一句话就是：你再不努力挣钱，我就要嫁给别人了。

听到这句话，陈放总是霸道地一把抱住我不撒手，“谁敢娶你？我不让！”

我将脸埋在陈放的怀里咯咯直笑。

那时候我跟陈放刚刚大学毕业，周围谈了几年的同学都开始谈婚论嫁了。

我和陈放从大一谈到大四，毕业不分手。我整个大学的青春都是他。

舍友和谈了七年的男朋友准备毕业典礼完的第二天就结婚。试伴娘服的时候，舍友说：“这辈子反正就是他了，还不如早点结婚。”

参加完婚礼那天，我坐在陈放的自行车上扯着他的白衬衫问他：“我们也结婚好不好？”

陈放的身子一僵，没有回答我。我没法看到他的表情，又得不到回应，气得用力地掐了一下他的背。“停车停车！”

陈放痛得嗷嗷直叫。自行车东倒西歪，我们一起栽到路边的草地上。

陈放顾不上自己，爬起来急切地检查我身上有没有伤口。“宝宝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一眼看到陈放的胳膊上的伤口正在往外冒血，吓得哇哇大叫：“啊啊啊流血了啦！”

陈放只顾着关心我的伤势。听我这么一说，低头看了看，愣了一下。

一个一米八六的东北大汉就这样晕倒在草地上。

2、

在医院我才知道陈放晕倒除了晕血，还因为营养不良。

那阵子他因为家里弟弟要读书，打工打得挺勤的。

但我都不知道他没有好好吃饭。

陈放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宝宝你家要多少聘金呀？”

我抬起头朝医院的天花板望了一眼，想了想，说道：“我也不知道诶。”

我们都沉默了。

我知道陈放没钱。他除了要养活自己，还要帮助一贫如洗的农村老家，想起来我就心酸。

我安慰他，“我们都还小，以后都会有的。”

“是啊是啊，都会有的。我会努力挣钱的。”

我们正互相打着鸡血，护士进来白了我们一眼。“2203病床的，下来补交一下医药费。”

刚还说到以后要开豪车住别墅的伟大理想就这样在现实面前“砰”地破灭了。

我们刚随了份子钱，钱包早已空空如也。

我打开钱包，陈放也打开钱包。我们看了看里面一张红红的毛票子也没有，简直要相顾泪千行。

陈放从钱包夹缝里掏出最后一枚硬币，叹了一口气：“哎，我们真穷啊。”

我看了一眼隔壁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刚在病房门口看到到他的几个孩子因为谁出手术费的问题大打出手。

在爱情面前，钱并不是那么重要。

可是在生老病死面前，钱有时却是能够救命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我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3、

毕业那年我没考上公务员，和陈放跑到北京来一展身手。

都说大城市遍地是黄金，只要肯努力就能挣到钱。

我和陈放每天早出晚归，省吃俭用，在地铁里挤到灵魂出窍，挣到的钱只够生活。

不过每天早上起来，我们都充满着希望。

还年轻嘛！都会有的！

先定一个小目标。在老家买房吧。

大学的时候我最喜欢和陈放讨论装修。要在海边，要有蓝色的窗帘，阳台要摆一个藤椅，要养一只猫……

毕业以后我们不再讨论买什么样的问题，而是讨论买不买得起的问题。

不靠海也没关系，和我们年纪一样大的房子也没关系，没有大阳台也没关系……

我们的要求一再降低，然而厦门的房价一涨再涨，岛内二手房一平方米接近三万。

先攒钱吧。

在北京我们很少吃荤菜，陈放变着法子做各种素菜。

我是无肉不欢的肉食主义者，就这样被活生生逼成了素食主义者。

吃货才懂得痛苦。

陈放安慰我说，吃素菜对身体好，清肠。

我坐在马桶上一张脸憋得通红，大喊：“陈放！快给我拿纸来！”

毕业那年，我们常常饿肚子。

每次发工资的时候，陈放就给我买猪肉、炖排骨吃。

玉米炖排骨，整个房间香喷喷的。那是最幸福的时刻。

“你慢点吃慢点吃，没人和你抢。”陈放一只手撑着下巴，好笑地看着我。

我抬起头嚼着肉含糊不清地问他。

“你怎么不吃啊？”

陈放笑了笑，说他不爱吃肉。

氤氲的热气里，我吃得鼻子嘴巴都是油。陈放别过脸去，说要找一双筷子。

可是桌子上明明还有一双筷子。

4、

加班迟了没空做菜的时候，我们舍不得下馆子就吃泡面。有时候我们穷得泡面都买不起，只好中午吃一半，盖起来。晚上热一热再吃。

那天吃完最后一包泡面，我和陈放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不敢动，怕消耗体力。

所以我特佩服我那些健身的同事。先不说这健身卡多贵了，这健身房下来要多饿啊，再吃个夜宵要花多少钱啊。

“我公司今晚聚餐啊。你公司有没有聚餐过啊？”

“有啊。”

沉默了好一会儿，我打开微信朋友圈，果然看到同事发的聚餐照。

那红通通的麻辣小龙虾隔着屏幕我都能闻到香味。

“陈放，我也好想吃小龙虾啊。”

“放好多辣椒。”

“再来一听冰镇啤酒。”

我俩看着小龙虾的照片，想象着那美好的画面，差点口水都流了出来。

“这包包好看嘛？”聚餐照里，同事linda，中文名王晓丽，特心机地把prada包包摆在最明显的地方。

“好看啊。”陈放瞟了一眼。

“2万呢！能不好看嘛。”

“花两万买这个哦！”陈放闭着眼嘟囔了一句，似乎饿到多说一句话都耗尽了力气。

我瞥了一眼因为房间太小而委屈地扔在桌底下的双肩包。

那还是大学时候陈放送我的，拉链都坏了，一直舍不得丢。

“我想换个新包包。”我轻轻地说了一句。

陈放闭着眼，没有回答我，像是睡着了一样。

我突然忍不住想哭，真想扇自己两巴掌，为自己的不懂事。饭都吃不饱，还想着装什么逼，玩什么虚荣啊。

那个周末我和陈放在十平方米的地下室听着孙燕姿的《完美的一天》。

“我要一所大房子，有很多很多的房间……我要一所大房子，有很大的落地窗户……”

不要说大房子，有房子就不错了啊。

5、

在大城市没啥特别的感受，最大的感受就是穷。

同事们说着听不懂的名牌和去过的国家。

年纪轻轻的实习生已经开始用lamer。

奢侈品店的门口永远不缺顾客。

人们在餐厅外拿着号码牌等号。

每到上新，iPhone店门口排起的长龙。

时不时能在路上看到这辈子也买不起的豪车。

身边不少同事都是北京人，有房有车，抢手得很。

人比人气死人啊，说好的努力就能致富呢？

但更多的是，那一家家开起来的创业公司里永远斗志昂扬的小北漂们。

永远鸡血，永远光鲜亮丽，永远热泪盈眶。

每次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看到那些出租屋里的小伙伴。

加班到深夜总是挂着两个黑眼圈的都市白领。

即使身心疲惫也坚持上超市自己买菜回来做。

情侣会为了几块钱大打出手。

没名的网络写手天天买馒头果腹。

感冒没钱看病的清洁工阿姨和我们借了50块钱。

卖煎饼果子的大妈带着年幼的孙女一起卖早餐。

那个小姐总是穿着性感的廉价吊带裙，每到夜晚就抽着烟出去。

这些像我们一样的小屁民才是真真切切地活在我身边的人。

在北京常常有这样的一种感受，怎么这世界上有钱的人这么多，穷人也这么多。

6、

玩得最好的朋友都在老家。有时候看着她们在朋友圈晒的小日子也会心生羡慕。

闺蜜是一名小学老师，天天为熊孩子操心也为熊孩子开心。

高中时的同桌考上了公务员，日子悠哉悠哉天天喊着工资少。

舍友结婚了，过上了人妻的生活，周末就和老公骑着单车去看海。

偶尔她们会问我大城市好玩吗？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们。

我真想念厦门的环岛路啊，想念厦门的沙茶面，想念妈妈做的玉米排骨汤，我好想回厦门啊。

有阵子因为老挨批我压力特别大，时常躲在厕所里哭。

我有自知之明，我觉得以我的水平在人才济济的北京根本没有未来。

而我和陈放呢？我和陈放有未来吗？

可是陈放对我是真的好啊。

从来不对我发脾气，即使我经常无理取闹。

耐心地哄我，容忍我经期性的作天作地。

工资卡全额上交，口袋里常年不到一百块钱，他哥们都觉得我抠得太紧了。

交往四年，我好像都挑不出陈放什么毛病。

陈放什么都好。

除了穷。

7、

我生日那天，陈放真的给我买了一个包包，coach。

“卧槽你要死啊！哪来的钱买这么贵的包包啊！”

我翻着包包爱不释手，可是一想到这可以买多少斤肉啊又心疼得要死。

陈放笑嘻嘻地说，我兼职挣来的。

是啊，每晚熬夜做编程、包揽公司别人懒得做的项目换来的。

我只能躺在黑暗里看着他的背影，被电脑屏幕的亮光吞没。

可是我没办法和他说，睡吧，别做了，明天再说吧。或者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啊，钱哪里有身体重要呢。

我没办法说啊，因为我想陈放快点挣够钱娶我啊。

我抱着包包依旧卧槽卧槽地叫着，可是眼泪却不知不觉地落了下来。

“陈放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不好不好。”

“你怎么什么都听我的啊。”

“怕你跑了啊。”

“哈哈，除了我，谁还愿意跟着你吃苦啊。”

在凤凰男已经被全面黑化的年代，哪个城市女孩还愿意嫁给这样一个一穷二白的从农村出来的男孩啊。

陈放有凤凰男的特点。

他对自己挺抠的，衣服就那么几套，袜子穿破了也舍不得丢。

老实说，一开始看他这样，我都觉得挺难堪的。

但是陈放对我却大方的不得了。恨不得把所有他能买得起的好东西都给我。

他会给我买衣服，会记住我喜欢的东西，可是自己却连一双袜子都舍不得买。

学生时代我们穷得理所当然，在校门口的学生街一起吃六块钱的麻辣烫都觉得好幸福。

毕业了我们依然很穷，但这种青菜豆腐汤的日子，我突然有点害怕。

公司里的男同事最喜欢在背后议论新来的一群年轻漂亮的大学实习生。

看着那一张张青春洋溢的充满胶原蛋白的脸庞，有时候真的不得不相信自己老了。

开始会默默研究一些抗老化的护肤品。

开始不敢穿色彩艳丽的衣服。

开始不再看那些浪漫的爱情故事。

开始对未知的未来隐隐有些担忧。

“老婆，等我挣够了钱，我就娶你。”

“你再不快点挣钱，我都老了。”

突然有一天，我站在望京SOHO大厦前。一抬头，阳光有些刺眼。

那一年我二十五岁了。

我开始害怕了。

7、

那个春节，陈放带我回他老家。

26个小时的火车。为了省钱，陈放给我买了一张硬卧，自己买了一张硬座。

晚上我们挤在小小的床上。第一次见家长，我紧张地问东问西。

我真难以想象这四年陈放是怎么回家的。刚开始我还和闹山麻雀一样叽叽喳喳问东问西，但等到一路辗转颠簸，我整个人就和霜打的茄子似的奄奄一息。

陈放捏了捏我的手，语气严肃：“宝宝你不要怕哦。”

“我不怕，我这么开朗。”

“嗯。我是说，看到我家里的时候。”

我扑哧笑了一声，点点头。那时候我大概知道他的母亲体弱多病，他的外婆卧病在床，他的父亲欠下一屁股债去世了，他还有一个在读书的弟弟和妹妹。

可真正的打击是看到陈放家。

原来家徒四壁是这个样子。

那时候我见过最穷的农村画面还是电视上吧。从小在城市里长大的我，站在一群围着我们流着哈喇子的小孩中央不知所措。

没有马桶，没有水龙头。重点是，没有WiFi！

处女座还有些洁癖的我一进门就崩溃了。

还好还好，我本来还设想晚上会不会吃土豆蔬菜清汤豆腐大餐。晚上陈放的妈妈杀了一头鸡，炒了几个鸡蛋，说要给我补补身子。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陈放妈妈的脸我特想哭。

她应该和我妈妈差不多大吧，可是天天风吹日晒加上体弱多病早已使她变成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

我没有胃口，但又不好意思不吃完，只能勉强吞咽着陈放妈妈热情夹过来的菜。

那个晚上一夜无眠。

陈放买的是第二天回去的票。他知道我待不住。

我走的那天，陈放妈妈把我叫到屋里来，硬塞给我一个红布包。

我打开那块洗的发白的红布包，还是温热的。是一个玉镯子。

“真的不用不用。”我连忙推托，像拿到了一个烫手山芋。

“收着吧。”陈放妈妈近乎是央求着要我收下。

“太贵重了， 我真的不能收。”

“不贵，真的不贵。”阿姨哽咽了一下，“我们家能给你的就只有这个了。”

那天晚上在火车上，陈放问我还愿不愿意嫁给他。

我依然是那句，你再不努力挣钱，我就要嫁给别人了。

这一次陈放没有抱紧我。

那天晚上，我在微博上无意中看到一个有关于凤凰男的帖子。

我把点赞多的评论一条条读完了。

明明是一篇吐槽奇葩的帖子。不知道为什么，我却读得泪流满面。

太现实了。太现实了。

8、

毕业三年的那个春节，我辞职回了趟厦门。

陈放为了省车钱，公司里也还有项目，就留在北京。

送我去火车站的时候，陈放小声地问我，“过完年你还回来吗？”

我没敢回答。

平时不见父母还好。一回到家，总是免不了几顿唠叨。

我本以为这么多年了，要动摇早就动摇了。可天天听着父母的数落，心里压力却越来越大。

我只能天天打电话给陈放抱怨，常常讲着讲着就哭了。

我开始害怕看那些鸡汤。

面包我有，你只要给我爱情就好了。

但我好害怕我们的面包不够吃。我好害怕有一天我们会因为面包冷却了爱情。

“对不起，我那么没用。”

电话那头陈放的声音有些颤抖。

“没用的是我。”

除夕那天，外面放着烟火。

我们都哭了。

9、

过完年后，我还是决定回北京。

陈放却和我说他辞职了，回家了。

“那我怎么办？”

你还要不要我了？后面那句话我没有问出来。

陈放沉默了好一会儿，声音沙哑地问了一句：“你怎么还不懂啊。”

在北京的那三年，我有想过我们最后的告别。

是在站台拥抱。

是互相擦泪。

还是说很长很长的一段话。

但原来，真正的离开没有告别。

真正的告别，从来都是不辞而别。

“等你到二十七岁还没嫁人，等我买得起房子了，我便回来找你。”

“好啊。我等你啊。”

可是，我真的等得到你吗？

还是你真的有想让我等你？

过了半年，我听说陈放根本没有离开北京。

我好像这时候才明白那天陈放问我为什么还是不懂。

10、

曾经不懂相爱的两个人为什么会因为现实而分开。

曾经以为，那就是不够爱。

曾经嘲弄那些终究不免落于世俗的爱情。

曾经信誓旦旦说我们永远不会被现实打败。

不经历过，永远都不会懂得那份无奈。

二十七岁，我看完婚房回来，在海边给陈放发了条短信。

“这下你没机会啦，我要结婚啦。”

不是他没机会了。是我们都没机会了。

是我们都没机会像那样简简单单地爱一个人了。

或许再过十年，陈放会通过自己的努力一点一点好起来。

可是我再也等不了他十年了。

可等他给得起的时候，他还会爱我吗。

我等了好久好久，陈放没有回我。

或许那已经变成了一个空号。

或许他早已经走了好远好远。

路过一家咖啡店的时候，我听着陈奕迅唱道：

也许是我输了，也许是你怕了。

我们的回忆没有皱褶，你却用离开烫下句点。

我在路边蹲下来嚎啕大哭。

那年我们刚刚满二十岁，他发传单做家教摆地摊，带我去吃哈根达斯。我们在海边看日出，他送我一枝玫瑰花。夜晚我们在环岛路骑单车，赶上了暴雨，我们一路尖叫一路飞驰回宿舍。

那年我们刚刚满二十岁，我们都相信我们不会被现实打倒，只要努力什么都会有。

那年，我们穷得只剩下一颗真心。

挨过了最穷的依偎，走散在繁华的闹市。

二十多岁，穷过的日子我已经不记得了。

无奈我一无所有，便不敢奋不顾身。

只能说我认了。

陈放，不知道现在的你在哪里。

过得好不好，有没有经常熬夜。

你有没有收到那条短信呢。

二十七岁，我终于还是嫁给别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