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临近中午,树梢传来阵阵蝉鸣,阳光尽情地燃烧着空气。
十字路口的一侧,五层小楼隐匿在阴影之中。
“哎哟!”
江小乐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身下硌得慌,她一手撑地,一手向后摸,摸着一双塑料拖鞋。
许致进门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江小乐以一种高难度姿势静止不动,像被点了穴。
“葵花解穴手!”
“多谢兄台!”
江小乐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双手抱拳。
许致看着比自己低一个头的小妹妹,知道她是睡着了又从凉椅上滚了下来,正准备嘲笑一番,却恍惚间看见什么飞速地落地,水泥地板上多了一滴水痕,而她的睫毛被小水珠染得湿漉漉的,黏在一起。
摔疼了?
“江小乐~吃饭啦~”楼上一阵高呼。
“马上!……许致哥哥帮我搬桌子吧!”
江小乐拿出碗筷,用水清尘,吩咐了许致,又一溜烟儿地往外跑。
许致从屋里搬出折叠小圆桌,打开后放在店门口,看着江小乐使劲儿扬着脑袋,双手举在半空,一副巫婆求雨的模样。
“你……”奚落的话还没说出口。
“快看,天上掉馅饼儿咯~”
“掉你个头!让开!”
许致把篮子稳稳地接在手上,等江小乐把饭菜移上桌,才冲着五楼上的肖阿姨,也就是江小乐的妈妈,挥挥手里的篮子,示意可以用绳子提回去了。
“许致今天就在阿姨这儿吃吧,阿姨烧了排骨!”
“不用啦,本来我妈是让我叫小乐去吃排骨的,既然她有的吃,我就回家了!阿姨再见!”
说完趁江小乐不注意,抢了她筷子上的肉就跑。
江小乐眼冒金星地馋了半天,眼看要到嘴的肉飞了,恨不得一筷子戳在许致脑门上。
两年前,她刚搬到这里的时候,妈妈牵着她,走到隔壁五金店的门口,指着正埋头写作业的小青年,“许致,给你介绍个妹妹。”
“叫哥哥。”
“哥哥好~”江小乐躲在妈妈的背后怯生生地开口。
杨阿姨看着眼前小小的粉团子,心里喜欢地不得了,一巴掌拍在许致的后脑勺上,“看啥啊,还写啥作业啊,带着妹妹玩儿去!”
许致不可置信地看着刚刚还揪着自己耳朵,威胁自己写作业的老妈,然后再看看才一米多点儿的江小乐,露出了第一个灿烂得不像话的笑容……
“……人许致哥哥对你多好啊,你还告状,你不惹他,他会抢你肉?你就是……”
江小乐知道自己一说,妈妈就会带着她重温两年前那一幕,果不其然!
“可他把我弄丢了!”
“……那不也挨了杨阿姨一顿打吗?后来哪次不是把你送到家才回?”
江小乐自知理亏,不再开口,吃得专心致志。
(二)
中午洗完碗,江小乐睡不着,跑楼顶上玩儿。
李爷爷家在楼顶养了一只老母鸡,他们一家回老家了,走之前还跟江小乐说,记得早晨去拿鸡蛋,送给她当早饭。
江小乐本来还纳闷儿今早怎么只有一个鸡蛋,准备去逗逗老母鸡,一看之下,却吓得站在原地。
老母鸡周围的地上都没谷子了,然而鸡舍旁的角落里有一只破碎的鸡蛋,它正在啄着里面的蛋液。
江小乐看得心里发麻,再也不敢像平时一样靠近,正准备往楼下跑,没跑出多远又回去抓了一把谷子撒过去。
一边嘀咕着对不起,一边马不停蹄地下楼。
气儿还没喘匀,见对面游戏厅的帘幕被人拉开,张阿姨身后跟着一个小女孩,和自己差不多大,皮肤黝黑,穿着花衬衫,白网鞋。
张阿姨看着她,她看着远处,而远处一无所有。
这是城西的一角,像个城乡结合部,张阿姨一人经营着游戏厅,门前总挂着厚重的遮光布,江小乐每天会看见无数的人掀开它进进出出,也会听到里面热火朝天的兵兵乓乓,但她听见杨阿姨对许致哥哥说过,要是敢去那种地方,就把他腿打折,所以她的好奇只是装在心里。
江小乐的妈妈叫肖潇,就在楼下开着一家服装店,而隔壁是许致哥哥家的五金店,门前不远处,李爷爷支了个摊儿修自行车。
邻里之间经常串门儿,好不热闹,也就是在这样的和睦之下,江小乐才能很快地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但这样的热闹,和游戏厅里的热闹,却仿佛隔了千万里。张阿姨也从来都是一个人,却好像也能生活得很好。
暑假很快就到头了,江小乐找到四年级一班的教室,准备开始新的一学期。
和班主任钟老师一同走进教室的还有一个小女孩。钟老师说这是班里的新同学,请她作自我介绍。小女孩刚张开口,班上就有人开始低声说话,暗号声悉悉索索不断传出,男同学们一个接一个地俯低身子,交头接耳。
钟老师正准备出声呵斥,小女孩飞快地说“我叫陈丽”,说完再不多话,径直走向了最后一排,坐在了傻邓儿的旁边。
这下全班都炸开了锅,只有傻邓儿转过头,吸着鼻涕,对着陈丽笑了笑。
下课后,吵闹声渐开。
“哎,你是不是住那游戏厅里?”班上四大金刚之首大声发问。
陈丽没有抬头,拿起笔翻开新书,开始写名字。
有人开始问江小乐“小乐,你不是住游戏厅对面吗?老板是她妈吗?”
江小乐看见陈丽握笔的手隐隐有些颤抖,指尖惨白一片。
“你们别问了,再问我把名字写黑板上!”
“纪律委员怎么连下课都管啊?”
虽然如是说,人群还是散开了,该干嘛干嘛去,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放学之后,江小乐走出校门,看见陈丽在她前面不远处,就追了上去。
“我们一起回家吧!”
“我不走这条路。”
“还有其他路吗?那我跟着你!”
陈丽本想甩开江小乐,没想到转头看见她一脸兴致勃勃,到口的话有些讲不出。
“……随便你。”
陈丽走的是一条小路,在一片油菜花田的背后,有一片瓦房,是江小乐从没到过的地方。
陈丽看着江小乐一路走走停停,闻闻花香,追追蝴蝶,也放慢了脚步。
察觉到这一点的江小乐将心中最后一点距离感揉得烟消云散,蹲下身子摘野花的同时,不假思索地丢出一句“我要摘回去送给我妈妈,你要不要给张阿姨……”话音未落,陈丽已经跑出了老远。
她小小的身子还不及油菜花高,在田埂上横冲直撞,跑得踉踉跄跄。
夕阳撒在她身上,明明是金灿灿的阳光,却像是暮春深处,残花枯黄。
有人从瓦房里出来,江小乐仓皇间看了一眼,起身追去。
陈丽,你怎么和许致哥哥一样呢?走着走着就把我丢了……
(三)
“你这本子真好看!”
“我爸爸送给我的!”
江小乐收好书本准备和等在门口的陈丽回家。
“不可能!是你妈妈给你的吧?”有男生经过,插话进来。
“是我爸爸!你看……”
“我妈妈说了,你没有爸爸。”男孩笑得满脸不在意。
江小乐正一手拿着本子,一手指着硬壳内侧,苍劲有力的“江凯”。
“我妈妈在纺织厂上班,认识你妈妈……”男孩还在一脸得意的娓娓道来,好像拆穿了多么不得了的谎言,揭露了多么丑恶的真相。
都不是,他只是不小心撕开了一层结痂的伤口,让新长的嫩肉再次变得血淋淋。
耳边是他的喋喋不休,江小乐想起了那个晚上。
她从床上滚下去,挥手一摸,没有一丝温暖与柔软,只有身下的拖鞋冰冰凉凉,硌得慌。
迷迷糊糊站起身,揉揉眼睛,才发现房间的灯开着,但是床上的人不见了。
窗外的闪电彻底打开了恐惧的大门,她踮着脚打开门锁,站在楼下的屋檐。
她想往外走,可是瓢泼的大雨却不断往她身上淋,她不知道去哪里,不知道怎么办,没有人懂她的惊慌,没有人告诉她怎么做。
她只是孤独,又无助。
她开始大哭,不管不顾,泪水如同雨水,倾盆而下,却堵不住她心中的空洞。
后来张阿姨从游戏厅里出来,拿毛巾被裹着她,把她带进去,哄着她又睡了过去。
醒来,只有妈妈。
江小乐的眼泪还没落下,一记拳头已经砸在了男孩的下巴。
“他妈的你再说……我跟你没完!”
陈丽拉着江小乐冲出教室。
两人的手紧紧地牵着,就像那晚她搂着张阿姨的脖子,宁愿死,也不放开。
“别哭了!”
江小乐哇地一声哭得更厉害了。
“他妈的别哭了!”
这下江小乐是真止住了,然后她问“你怎么能说这句话呢?”
“……我……我为什么不能!”
“那你教我!”
“……”
“你跟谁学的?”
“……”
“跟谁学的嘛!”
“……我听那些人打游戏的时候……经常这么说……”
“他们都怎么说呢?”
“比如说,这关很难,他们就会……和真的是一个意思……好像挺厉害的!”
……
当晚,江小乐在饭桌上对着肖潇的泡菜萝卜,龇牙咧嘴的说了一句“真他妈咸!”
一时间四下无声,随后惨叫声转哭喊声,痛呼声转啜泣声,不绝于耳。
(四)
第二天发下来的作业本上,江小乐的家长签名被老师加了一条下划线。
江小乐愁眉苦脸地看着自己一笔一画临摹的“江凯”,这是她写得最像的一次了,居然还是被老师看出了破绽。
一旁的陈丽也无计可施。
回家的路上,江小乐拿出书包里的香蕉,发现底部一大截都发黑了,有些为难,准备扔掉。
陈丽眼疾手快地拦住她。
“可以吃的,上面这半儿你掰下来吃,剩下的给我吧。”
江小乐第一次见人这样吃,不由觉得新奇,“好吃吗?”
“好吃!”
“……”
“以后都给我,不要浪费!”
两人说说笑笑地走在路旁,一个月来一直走的这条小路,僻静也美好,像藏了秘密的仙境。
后来路过五金店,陈丽不经意提起,“可以找你的许致哥哥试一下,说不定……”话未毕,被江小乐蹦蹦跳跳地拉了进去。
说起来,这是许致和陈丽的第一次见面。
但似乎并不美好……
“真他妈霉!我呸!”
警车停在路中间,厚重的遮光帘被警察拿在手里,不断有人从里面走出来,走远了才回头低声咒骂。
紧接着,有人拖着游戏机出来,手里的榔头狠狠砸上去,塑料碎片溅落一地,江小乐抓着陈丽的手,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游戏机的样子,顷刻间,变成废铁。
张阿姨从头到尾没有露面。
江小乐看着陈丽,她面上没有一丝惊慌,握着的手却越来越紧,冷汗层层。
她又看看站在她身侧的许致,眼睛里写满了担心,求助的目光看得许致心里一慌。
许致牵着江小乐的另一只手,又转身拍了拍陈丽的背。
像是才从震惊中惊醒,又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陈丽突然放开江小乐的手,疾步走到马路对面。
然后蹲下身子,开始在碎碴里翻了起来,这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江小乐不知道陈丽在找什么,她扯着许致来到她身旁,才看见她手里紧紧攥着的硬币,还有指尖渗出的血滴。
江小乐的眼泪哗啦一下淌下来,烫得陈丽浑身绷着的劲都散了,无力地蹲坐在地上。
她抬起头,眼里没有泪水,平静得像一汪秋波,风过无澜。
“你们回家吧,该吃饭了。”
又塞了两个硬币到江小乐手里,“拿好了,送你一个茶叶蛋!”
“我不送你上去了,许……你送小乐吧!”
许致明白她的意思。
江小乐怕黑,怕鬼。五层的楼梯,昏黄的灯光,对于她来说,如同刀山火海。
以前都是他送她上去,自从有了陈丽,江小乐都是要求陈丽送她到二楼再走的。后来楼里的人都知道,两个丫头一起走到二楼半,再一起跑,一个往上,一个往下,叫得叽叽喳喳的。
“陈丽,我到了!你……我到了。”江小乐上了楼还是像往常一样,伸出脑袋,对着楼下吼,只是往常和她对吼的人,此刻已经不见了,遮光帘又落了下来,只有门口破烂的机器,证明着事情的发生。
(五)
当天晚上,江小乐睡得很晚,想再看一眼对面。
却望见张阿姨从游戏厅里出来,她被搂在一个男人的怀里,腰部的衣服鼓起一团,还在不停地动来动去。
男人有些眼熟,江小乐瞧见了他臂弯里的制服。
对方转过身,两人靠在墙上,男人的另一只手从张阿姨的衣服下摆钻进去,张阿姨的胸前又鼓起一团,这下江小乐看清楚了,也看清醒了。
原来肢体语言就是这样被用来交流的。
她关上窗帘,捂着被子入睡。
第二天早上,陈丽被罚站了,原因是没写作业。
看着她站起来,傻邓儿也跟着站起来,用袖子擦擦鼻涕又在身上蹭了又蹭。
下课后,钟老师问陈丽为什么不写作业,陈丽一言不发。老师气急,要请家长,陈丽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又飞快地垂下去。
“她不会来的……”
“钟老师,陈丽她昨晚上生病了才没写作业的,我保证!”江小乐打了报告冲进办公室。
看着眼前倔强又沉默的小丫头,钟老师一口气叹了又叹,看着陈丽写了保证书,才让她回教室。
那个下午,天气骤变,冷得人直打哆嗦。
才开始上课的时候,前门的玻璃板前就有人不停地张望,脸几乎都快贴到玻璃上了,课到一半的时候,门外有人敲门。
听钟老师和她交谈,她是傻邓儿的妈妈,来给傻邓儿送衣服。
她一路蜷着身子把衣服给傻邓儿穿上,牵着傻邓儿的手,带着他一直弯腰鞠躬,嘴里念念有词。
又把傻邓儿按着坐下,从最后面往教室前面走,边走边说“谢谢你们啊!谢谢你们啊!我是邓墨的妈妈!是他妈妈!谢谢你们!谢谢老师啊!谢谢同学啊!……”
连着又向钟老师作揖鞠躬,直到钟老师把她送到门口。
一节课就这样结束了。
有人笑得乐不可支。
“傻邓儿他妈也是个傻子!”
……
“傻邓儿的妈妈为什么要谢谢我们啊?”
“不知道,每次来给傻邓儿送衣服的时候,都这样。”江小乐虽然见过好几次了,但也不清楚具体的情况,她只觉得傻邓儿的妈妈很爱他。
“你为什么要和傻邓儿坐一起呢?”
“因为那天我望着台下,他在对我笑……”
很温暖。
隔天早上,傻邓儿的座位一直空着。早自习的时候,钟老师经过,在他的抽屉里摸出一支笔,又放进去一支新的。
“应该没墨水儿了。”感觉到一旁诧异的目光,钟老师扬了扬手里墨管空空的笔。
“都是您送的吗?”
“他的字写的很好。”钟老师点点头,走回讲台。
然而那一天,傻邓儿没有来。
后来班上同学说,当天晚上,傻邓儿家和邻里起了纷争,对方把他妈妈推倒在地,他拿着钢笔捅伤了人,被要求退学了。
(六)
学期结束,已近年关。
肖潇带着江小乐去批发市场进货。
“这件儿不错,”男人手里拿着一件浅蓝色衬衫,束腰宽摆,“你可以去试试,穿上绝对好看。”
江小乐最喜欢试衣服了,推着妈妈进了试衣间。
镜子里的肖潇高挑靓丽,如果不是有个叫着妈妈的小不点儿跟前跟后,没有人会相信她已经结婚了。此刻的她被衬衫薄薄的布料包裹着,显得瘦削又丰满,浅蓝色的布料映衬着雪白的肌肤,薄得有些透明。胸前的纽扣侧向一方,随时有崩裂的可能。
男人扶住肖潇的肩膀,嘴角挑起一抹笑意,“你看,你自个儿穿也行,真好看!”说着一只手开始往下游走,眼看就要来到胸前……
“不好看!”江小乐挤进两人中间,看似无意其实凶狠地踩了那人一脚,“妈妈快去换!一点儿也不好看!”
肖潇失笑,即便江小乐不跳出来,她也已经察觉到对方的不怀好意了。
直到看到肖潇进了试衣间,江小乐的神经才松懈下来。
张阿姨那件事后,江小乐想了很久还是告诉了陈丽。
陈丽不以为意“我知道……游戏厅里好多初中生也这样的……”
“那你也会吗?”
“你会吗?”
“不会啊!”江小乐满脸涨红。
“许致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你你你……你才可以!”江小乐语无伦次。
陈丽没有接话,只是边笑她边走开了。
从服装市场回来后,江小乐就和陈丽出去玩了,两人到学校的小卖部去买了狼牙土豆,江小乐嘴馋,阿姨就让她先尝了一个。
“好咸!”江小乐脱口而出。
“可能是盐没散开,都在你吃的那一块儿上了吧。”陈丽扯着她的衣角。
等两人走开后,陈丽对江小乐说,“你刚刚不该那么说的。”
“怎么了呢?”
“太伤人了。”
“那我不能说吗?可是真的咸!”
“可以说。你就说……可能盐放得有点多了……”
江小乐想张开嘴表示惊讶,因为嘴里刚咬了根土豆,又赶紧闭上,说得含糊不清,“好像是要好一点……”
回家之后无事可做,不知是谁提起了下雪。
南方的城市很少下雪,即便是下,也是雨夹雪,落地就化。
陈丽说她有办法,游戏厅里新买的机器包装箱里,有泡沫垫,她倒腾半天,递给江小乐一块石头。
“你就这样……”她拿起手上的石头在泡沫垫边缘摩擦,细碎的泡沫飞舞而起,一时间落了满地,江小乐心里欢喜地不得了。
那个下午,两人登上楼顶,一心一意地制造着人工雪景,想让这条小巷下一场洋洋洒洒的鹅毛大雪。
却被人破口大骂,从楼顶上拎下来。
陈丽被张阿姨扯进了遮光帘里,不知死活,而江小乐在街边被妈妈罚站,批评教导。
晚上到隔壁杨阿姨家吃饭,杨阿姨对肖潇说“别怪孩子了,以前多听话啊,我看就是跟那家玩得好才带坏了……”筷子一拐,直指游戏厅。
肖潇欲言又止,小乐这些变化她都看在眼里,只是当时孩子是被张薇抱回去的,这些年她心里一直有感激,虽不说还多大的恩情,也从不参与邻里之间的嚼舌根,至于孩子间的友情,更是不忍心。
“许致,小乐,以后别和陈丽玩了,知道了吗?小乐听话,别让你妈妈操心!”杨阿姨又叮嘱了一遍。
门外的陈丽止住脚步,像有人在她心上捆了根绳子一般,无力前行,手里刚展开的五毛钱瞬间被捏作一团。
她刚刚在游戏厅的拐角看到地上掉了五毛钱,有些心动,又不敢明目张胆地捡。就慢腾腾地挪过去,想着走慢一点,也许失主会回来找的,但当她走到五毛的面前,仍然没有人来,却有一批下班的工人经过,于是她把钱踩在脚下,蹲了很久很久,久到腿都麻了,人都走完了,她才挪开,把皱巴巴的五毛展平。
她想,可以买五个大刀肉呢!给小乐几个呢?
却再也不想吃了。
(七)
这几天,陈丽不怎么来找小乐玩了。
小乐只得跑到游戏厅门口去喊,跟在陈丽屁股后边转悠。
过年的晚上,四处都在放烟花,江小乐也想。
但当她刚开口提起的时候,就被肖潇拒绝了,这个月的生活费快到头了,加上生意惨淡,扣除年货,实在没有余钱拿得出手了。
但肖潇没解释那么多,她觉得孩子懂不了事,训两句就行了。
然而江小乐对烟花的执念却不是无理的,她喜欢这种热闹,喜欢这种其乐融融的氛围,会让她,有爸爸的感觉。
她忍着鼻酸跑出去,正好遇到来找她的许致,她猛地撞上去,鼻尖又是一痛,泪水夺眶而出。
她怕妈妈听见,赶紧往马路对面跑,对着墙大哭出声。
许致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儿,准备带她去放烟花,小乐转头看向游戏厅,正好看到门前站着的陈丽。
“我们……一起去……放烟花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陈丽想拒绝,看着江小乐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一颗圆滚滚地,不要钱地往下落,又别扭地点了点头。
惹得江小乐破涕为笑。
许致找李爷爷借了一辆有横杠的自行车,想把江小乐抱到前面去。
“我不坐前面……”她瞥了眼陈丽。
陈丽飞快地低下头,脸色泛了点红。
“那你别放烟花了!”
“诶!许致哥哥!……我屁股痛!”这样总行了吧!
“那也不行!”
“别说啦,你快坐好吧!”陈丽扯了扯江小乐,“再晚就买不到了!”
……
那个晚上,三人去了秘密基地。
其实是巷尾的一处废弃建筑,据说以前是个军区,后来搬走了,现在还保留着岗哨。
江小乐站在岗哨上,看着天上绽开的绚烂花朵,刚被泪眼洗过的双眼澄澈清明,天空映在她的瞳孔里,是天真和幸福,还有浓浓的思念。
三人并排躺在旁边的草地上,说到许致快要升学考试了。
“你想去哪个中学啊?”许致问小乐。
“这里哪个中学最好啊?”
“恩,市一中吧。”
“那就这里吧!”
“哈哈哈……好好回答!”
“我是好好回答的呀!你先去,再过两年,我们来找你!真的!”江小乐认真地看着许致和陈丽,表示自己的真诚。
许致拍拍她的头,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八)
年后,新的学期开始了,江小乐和陈丽每天依然走小路回家。
有一天刚经过瓦房,突然有人冲了出来,抓住陈丽的肩膀,“别来了!我让你别来了!!!”
她的脸上是凶狠和决绝,整个人却仿佛摇摇欲坠!
“妈!”
“我不是你妈!我不是!我不是!!!”她双手掐着陈丽瘦小的身子,像要把她拧成两段,说完就一把推开陈丽,往屋里走去,狠狠地把门拍上了。
陈丽始终昂着头,保持着和她对视的模样,两鬓有些湿。
就这样站了很久很久,久到江小乐以为她们要在这里过夜的时候,陈丽回家了。
从此以后,她们再也没走过这条路。
江小乐想要和陈丽去找许致,临近五金店前,陈丽停步了。
“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江小乐有些犹豫,还是同意了。
杨阿姨一见江小乐来了,赶紧迎进屋去,“阿姨,许致哥哥呢?”
“在屋里看书呢,快进去吧。”
“可是……”江小乐回头看外面,杨阿姨一眼瞥过去哪能不知道。
“小乐,哥哥要考试了,不能和你们出去玩,你要找他,你就到阿姨这儿来,阿姨给你做饭吃!”
江小乐想出去,门口的那抹身影却已经不在了。
不久后,江小乐搬家了。
两年后,她顺利考进了市一中,却再也没有见过许致和陈丽。
有一天,她在附近的高中门前,看见了一抹身影,骑着自行车,却载着不曾见过的人,男孩侧过身子和女孩说话,满脸的笑容,还是那么温柔,有如初见的灿烂,她想追上去,他们却越来越远。
手里还有前不久陈丽托同学送来的一封信,她想回信,却再找不到人。
站了良久,她转身离开。
也许是你,或不是你,终成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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