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说,郭家在王楼村就一户,是村里的坐地户,说我们杜家是外来户。“开天辟地人家就在了。”娘每回形容第一的意思,就用开天辟地这个词。
杜家来王楼村,到我爷爷辈是第五代,百年时间,杜家子孙已占据了村里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口。王楼村有六姓,钱家出事后没多少年全家就都彻底离开了村子,其他四姓也只零星二十来口人。
郭大咬本名郭镇华,因为嘴比较大,吃东西一口闷,人送绰号“大咬”,时间久了,年轻些的,甚至不知他的大名了。
大咬的爹郭良山常年在外跑买卖,后来带回来一个南蛮子,不知道是哪里人。南蛮子来到郭家后不上一年,生下了一个女孩儿。一天,南蛮子搂着女儿在睡觉,大媳妇来到南蛮子的屋里对南蛮子说,你把孩子往下拽拽,别捂着孩子。南蛮子就把女儿往脚那头推推。大媳妇扬起抓钩子砸向南蛮子的额头,南蛮子死了。
大咬的爹回来后就把小媳妇埋了。村里人也没有听见他爹和他娘为这事吵架打架,这事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大咬只是多了一个妹妹。
大咬爹这一门只有大咬一个儿子,大咬的大伯郭良友、大叔郭良存都没有儿子。郭家本来弟兄仨,是有实力将家族繁衍壮大的,说来让人难以置信,大咬的爹弟兄仨都在四十多岁的年纪,一个接一个地病故了。王楼村人对这事有着他们的解释。
“他这姓跟杜姓犯欠(相克的意思),他家不该住在姓杜的屋后头。咱姓杜的来到汪村,开天辟地第一处房子就是咱家的老宅。”娘说。
“就是我们现在的老院子吗?”我吃惊地问。
“就是的呢。”娘说,“他们家要是住咱这老宅前面还好,他住后边。他们是郭(锅),咱们是杜(肚),他做咱盛,他哪落什么好去?”
郭家兄弟仨先后辞世,也许是家族病,老家人不明就里又觉得邪乎,就只能自己找说法了。
不管什么原因,王楼村开天辟地第一家的郭家现在就只剩大咬一个男人了。
大咬自小就得了小儿麻痹症,走路瘸得厉害。王楼村的瘸子可真不少,男瘸子居多,有七个。王绍金、瘸驴(也是绰号)和大咬,是村里的著名三瘸,不仅是瘸得最厉害的,也是娶得最好的,尤其是王绍金,他还娶了一位在下乡的上海知青,这在当年可谓轰动四方。
干农活腿脚不便,大咬就买了打油的机子。很多年前,这在王楼确实是开天辟地第一家。全村人都背着菜籽、棉籽去大咬家打油吃。我记得,那种棉籽油黄腻腻的,一股子味,吃久了,再看见那油就想吐。
年轻的瘸大咬靠着这台打油机积攒了一些家产,他重新修建了房子,把茅草顶换成了红瓦顶。不久,有人给他带来了一个外地妇女,还捎带了两个儿子。大咬的三间瓦房的大院子里除了有机器的轰鸣声,也开始有了女人和孩子的笑声。
没过几年,这女人带来的大儿子又回去了,女人又生了一个儿子,家里依然有两个蹦来跳去的男娃。
“那南蛮子长得俊,又勤快。”娘说,“大咬打油挣了钱,不然的话,找不起个媳妇。南蛮子给大咬生的儿子才俊呢,那个带来的男孩子长得也好。现在好了,两个儿子都成家啦,大咬啥活也干不动了啥活也不要他干了,一大家子过得蛮好的。”
用我们老家人的话说,郭大咬,可以张开他的大嘴吃香的喝辣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