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秀峰镇与东边的青竹县和西边的东泰市距离不到五十公里,而隶属秀峰镇的凤凰村,地处金三角腹地,三面环山,一面临水,青山远黛,近水含烟。因为土壤含有一种特殊的元素,出产的菇类闻名遐迩,引来三地络绎不绝的食客。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流光溢彩点缀着不甘寂寞的夜晚,川流不息的车流缓缓驶入村里,开启了凤凰村热闹的夜生活。
一辆丰田普拉多,径直开往村头的迎客松山庄,车上下来两位衣着整齐的中年男人,老板钱武小跑上前,恭送两人进了山水贵宾房。
房间里,两个中年男人的互动很随意,不像下级对上级的曲意奉承,也不像客户之间的相互吹捧。个子稍矮的剪着平头的男人,眉飞色舞比划不停,高个子男人面露欣慰,时而提出建议,时而点头赞许。两人兴致勃勃地商讨,颇有点意犹未尽的味道,直到灯火阑珊才一起离开。
第二天天刚亮,110接到群众的报警电话,在凤凰村通往青竹县的路上,有一辆小车坠入县道的悬崖下。
县公安局交警大队匆匆赶到现场,车上的两人,一死一重伤。驾驶室的死者陈默,是青竹县分管教育的副县长,被一块石头插进心窝,流血过多而死亡。伤者张山峰,是县里声名鹊起的公立学校 —— 阳光中学的校长,左腿折断,深度昏迷。
凤凰村到青竹县的路,都在悬崖峭壁上,以前,常有外地司机不熟悉路况车毁人亡,两年前扩修后,再也没有发生过类似的情况。
电子眼抓拍到的瞬间,车子在正常行驶,看不出什么异样。交警大队觉得这个车祸似乎有些蹊跷,而出事的两人,在青竹县教育界举足轻重,都是响当当的人物,他们不敢有丝毫的大意,于是把案件移交到市里刑侦支队。
刑侦支队队长汪晟带着助手雨落,马不停蹄赶到现场。出事的县道上,并没有撞车或打滑的迹象,结合电子眼抓拍的内容,车子应该是直接开下了悬崖。车身已经严重变形,驾驶室的车门掉了下来,滚落在离车身十几米的地方。
法医根据死者的情况判定,死亡时间大概是头晚十二点,血液里没有检测出酒精和异物。当时正值深夜,来往车辆稀少,摔下悬崖后无人发现,直到早上有村民进山才报了警。
汪晟眉头紧锁,满腹疑团,两人对这一带熟门熟路,又不是酒驾,为什么直接把车开进了悬崖下,难道是车出现了问题?
然而车辆鉴定部门的结果显示,刹车、方向、油门都没有问题,排除了人为的可能性。
汪晟立刻打开电脑,收集到一些关于两人的信息。
陈默是主管教育的副县长,针对前几年本县教育产业化、师资力量和优质生源严重流失的情况,他力挽狂澜,对教育体制做了大幅度的改革,取得了有目共睹的成绩。
张山峰是一位热爱教育事业的校长,把毕生精力都放在工作上。面对越来越多的生源流失到雨后春笋般的私立学校,张山峰痛心不已,不遗余力地提高教学质量挽回生源,他希望贫困家庭的孩子,也能够享受到优质教育资源。
下午,雨落递给汪晟一份报告,小伙子不愧是队里戏谑的“一阵风”,办事效率特别高。
车祸的当晚,陈默和张山峰去了秀峰镇凤凰村的迎客松山庄山水房,全程两人滴酒未沾,服务员几次进出,他们都在和颜悦色地交谈,两人是最后离开的客人,老板钱武亲自送出门,大概二十多分钟后意外发生。
难道就是纯粹的意外?汪晟按捏着拧在一起的川字纹,疑虑重重。有什么事非要去凤凰村谈到深夜?也许,张山峰醒来,一切就能水落石出。但是刚刚冯院告诉他,张山峰并没有马上醒来的迹象。不能坐等消息,他决定先去县政府走访,详细了解陈默的情况。
汪晟和雨落换上便衣来到县政府,接待处的工作人员正在忙碌,善解人意的雨落说,不用他们带路自己去就行。工作人员满脸感激,告诉了他们书记办公室的具体位置。
来到五楼上,两人发现此层只有一个办公间,他们习惯性放轻了脚步,突然,雨落的手机发出“呜呜”的振动,他拿出电话看了一眼,迅速摁下放进裤袋:“汪队,不好意思,女朋友小美的电话。”汪晟没有说话,给了他一个就你小子事多的眼神,径直走了进去。
县委书记李明远正在埋头工作,见有人进来,放下手里的笔起身招呼。汪晟迅速地扫了办公桌一眼,拿出证件作了自我介绍,说明来访的目的。
李明远说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一听说两人出了事,巨大的悲伤,像是倒进水里的墨汁,一下子蔓延开来。他哽咽着对两人在工作上作出的贡献,给予了高度的肯定和赞扬。
随后他介绍说由于自己刚调来一年,很多事情没有完全上手,教育这块都是由陈默全权负责。如遇需要县委拍板的文件,他只需要签字即可。最近陈默准备在凤凰村筹建一所公立学校,来缓解附近学生读书远的压力。陈默计划把张山峰调过去担任校长,两人因为策划这个事情,整天忙得不可开交。
“李书记,请问您是哪里人呢?”汪晟冷不防转移了话题。
“我出生在湖南省安定市,祖祖辈辈都生活在那里。”李明远脱口而出,不经意搓了搓双手。
“李书记以前在哪里工作呢?”汪晟的语气,仿佛他乡遇故知。
“一直在安定,从小到大没离开过省城。”李明远挺了挺清瘦的身子。
“李书记年轻有为,一定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吧?”汪晟露出了艳羡的目光。
“哈哈,汪队过奖了,我毕业于湖东第一学府。”李明远的脸上露出了谦和的笑容。
回队里后,汪晟立即给雨落下了任务,秘密调查县委书记李明远的背景。
第二天汪晟接到县医院的电话,说张山峰病情不容乐观,陷入了越来越严重的昏迷状态。
汪晟迫不及待地赶往县医院,冯院长如临大敌,毕竟,人在他这里,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也不好交代。由于张山峰的腿不适合移动转院,医院请了市里最好的两位专家一起来会诊。
医院在专家的指导下又重新做了检查,得出同样的结论,内脏和头部没有受损。大家都觉得有些离奇,这种情况出现深度昏迷,不符合医学常理。
雨落送来李书记的调查报告,由于他是从外省新调过来,档案上的资料并没有多少。大学毕业后在安定政府部门工作,从招商局到区委,后来又跨省借调来青竹县担任县委书记,任期为两年,期满后再调回原地。
雨落不明白,为什么队长会对县委书记感兴趣,陈默对他的仕途没有影响,张山峰更是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去,队长是不是电影看多了,才觉得处处都充满了危机。
案发的第五天,张山峰的心跳和血压突然断崖式下跌,经过两小时的抢救后,医生带着满脸的疑惑,沉痛地宣告了张山峰的死讯。
02
张山峰的突然死亡,让汪晟措手不及,病房二十四小时有警察把守,除了医生和家人,没有人接触过死者,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他死亡?
他感觉前面有张巨大的网,正铺天盖地撒下来,可是他却茫然失措找不到出口。直觉告诉他,这并不是一起简单的车祸。作为一名刑侦支队的队长,他有责任和义务在市公安局管辖的区域内,让每一个亡魂都得到安息。
汪晟决定通过尸检来一探究竟,在经得局里和死者家属同意后,法医第一时间赶到医院。
然而,张山峰的尸检并没有发现问题,也找不到导致他死亡的原因。汪晟手里的烟,快燃到指尖,他却浑然不知。难道自己多虑了?他摇了摇头,决定孤注一掷,对陈默的遗体也做尸检。
刑侦支队的办公室里,队员们议论纷纷,大家都觉得队长无中生有。雨落刚从外面回来,听着同事们的七言八语,他将陈默的尸检报告扔在汪晟办公桌上,一副嫌弃队长没事找事干的模样。
汪晟打开密封的资料袋,看到“亚稀褶红菇”几个字后,原本乌云密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阳光。
由于陈默的尸检是死亡第五天才查出亚稀褶毒素,而张山峰是死亡当天就做了尸检,为了慎重起见,汪晟再次申请,到张山峰死亡的第五天重做尸检。
当张山峰的第二次尸检报告出来时,汪晟又惊又喜,这次和前一次的结果大相径庭,张山峰的胃里也查出了亚稀褶菇毒素。虽然目前还没查出导致前后结果不一样的原因,但是现在完全可以证实,陈默和张山峰是在迎客松山庄同时中的毒,于是马上下令前往凤凰村找老板钱武问话。
当钱武听到两人都在他店里中了毒时,他目瞪口呆难以置信,正准备开口喊冤,厨师马栓跑过来,附在钱武耳边低语:“钱哥,不好了,厨房的黄龙不见了。”
钱武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他抖着两片厚厚的嘴唇,咽了几下口水,故意提高声音问:“栓子,黄龙为什么不见了?他是不是干坏事了?”
马栓连忙解释说黄龙这两天很反常,晚上总是发噩梦惊叫,白天在厨房也魂不守舍,他刚发现黄龙连同行李箱一起消失了。
“雨落,调动警力追捕黄龙,封锁凤凰村的各个出口。”汪晟转过身来,拍了拍惊魂未定的钱武:“先委屈一下钱老板,你放心,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傍晚时分,在凤凰村的一个山坳里,找到了临近崩溃的黄龙,他一直重复着几句话:“他们要杀人灭口,我是冤枉的,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会这样……”带回队里后,战战兢兢的黄龙主动交代了事情的经过:
我妹妹非非,读书成绩优异,她梦寐以求的理想,是考进东泰市升学率最高的私立学校 —— 宏远中学。谁知入学考试太紧张,差五分才上录取线,家里又负担不起天价择校费,无奈之下只好放弃。
前不久在镇上碰到小学同学李坤,得知我在迎客松厨房工作后,他说只要我帮他办件事,妹妹不仅可以按正取生就读宏远中学,还可以减免学费。为了打消我的顾虑,他还告诉我,有两个同学的亲戚进校都是他的关系。我打听他说的都是事实,于是答应他可以帮忙,但前提是不谋财害命。
那天晚上,李坤给我一小瓶略带黄色的液体,让我一定要倒在山水房客人的菇里。我问他是什么,他说是他的尿液,这些年他一直想着报仇雪恨,他刚去偷看过,房里正是当年让他受胯下之辱的仇人。
我觉得这不算违法乱纪,大不了被发现让老板炒鱿鱼,但是妹妹就能去到她梦想的学校。因为我是小厨,平时店里忙的时候,也会帮忙上菜,所以那晚我很顺利地端到菜,然后在门口把液体倒进了菇里。
黄龙说完,汗水早已湿透了衣衫。
“李坤最近联系过你吗?”汪晟问道。
“这几天他都叫我出去谈妹妹读书的事情,我哪里敢见他,那晚的客人发生车祸以后,我就知道他在骗我,我要是出去早就没命了。”
“平时你们都用手机联系吗?”一旁的雨落沉不住气了。
在得到黄龙的确认后,汪晟拿出黄龙的手机拨打,如他所料,李坤的电话早已关机。
“真够狡猾,雨落,交代下去,多派些人手寻找李坤的下落,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你负责调查宏伟学校和相关人员。”汪晟又下了新的命令。
夜里,汪晟收到一封属下的邮件,里面有一张图片,一个男人跪在一座双人坟前,虽然天色已暗,但能看到男人的脸。汪晟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狐狸的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雨落收集到宏伟集团不少的信息,董事长吴极,从一无所有奋斗到今天,创造了不少奇迹。集团名下涉及教育、酒类、金融、美容等行业。这几年,尤其是教育业的发展势如破竹,在同行享有非常高的声望,是全县老师和学生奋斗的终极目标。
有消息称,县委准备在凤凰村建公立学校的地皮,宏伟集团也在死死地盯着,正在通过各种关系,为修建私立学校做准备。
汪晟紧锁的眉头,终于慢慢舒展开来。脉络逐渐清晰,陈默一心一意创办公立学校,那是谁又在背后支持吴极唱反调,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幕后凶手,汪晟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邮件照片上的人。
布下天罗地网之后,终于在一晚深夜两点,将前往夜宵店的李坤抓捕。他开始万般抵赖,说黄龙完全是污蔑。直到找来他弄进宏伟的两个学生,李坤才承认了和该校比较熟悉,但拒不承认给了黄龙不明液体。
雨落扬起手里的资料:“上个月二十五号,你在听雨轩酒吧里下迷药,毁了女孩子的清白,这个月初,你把人打死重伤进医院,以后肯定会落下严重的残疾,你却威胁对方不准报警。只要一项罪名成立,完全可以让你进监狱,这次你犯的事,我们也是证据确凿,是你主动交代还是我来一一罗列?”
李坤面如土色,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滑落,他颤抖着声音:“我说,我说,警察同志,我都坦白。”
汪晟对雨落露出了赞许的眼神,这小子也学会了故弄玄虚。
李坤和吴极是发小,随着吴极的发迹,两个人的关系越来越疏远。后来李坤身边纠集了一伙人,专门帮人解决麻烦。有一次,他知道吴极遇到了棘手的难题,便自告奋勇处理得不留痕迹,于是又重新获得了吴极的信任,两人不计前嫌成了好哥们,隔三差五帮吴极处理问题。
凤凰村迎客松山庄的液体,他是受吴极之托,再找的黄龙出手。当时吴极一再保证,他只是想给对方一个下马威,绝对不会有性命之忧,事成之后还有两万的酬金。
汪晟一声令下,全体警员出动抓捕吴极。酒店、机场、车站、高速出口成了重点排查的地方。然而几天过去了,吴极却销声匿迹,他像插上翅膀的鸟儿,悄无声息地飞走了。
为了早日捉拿嫌疑人归案,局里两次加派了人手,不分昼夜地毯似搜索。最后在机场的停车场,抓到了准备伺机逃出国的吴极,看到从天而降的警察,他手上的包,不由自主掉下来,护照和美金洒落一地。为了躲避追查,他在车上连呆了好几天。
审讯室里,吴极与李坤狭路相逢,铁证如山,唯一的道路是坦白从宽,昔日不可一世的董事长,耷拉着脑袋交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在别人的眼里,我是风光无限的集团大老板,可谁了解我内心的酸楚。这几年由于经济不景气,款项难收资金回笼慢,经营理念落后,公司早已亏得一踏糊涂,深不见底。万幸的是学校的收入很稳定,只能用学费来填补其他的亏损,维持表面的繁荣。
现在的家长都怕孩子输在起跑线上,省吃俭用也要给孩子最好的教育,学校是稳赚不亏的投资,所以就算付出一切代价,我也要拿下凤凰村的学校。
但是监管教育的副县长陈默,强烈反对教育产业化,不顾一切要办公立学校,对于凤凰村,他和张山峰是势在必得。屋漏偏逢连夜雨,因为财务危机拿不出丰厚的回报,我以前深交的几个领导,后来也转变了风向。
正在我焦头烂额的时候,有一天有人给我打电话,问我对凤凰村学校有没有兴趣。当时我觉这个人胆大包天,竟然连我都敢欺骗,然而,他却对我的情况了如指掌,他说可以让我如愿以偿,但每年要百分之十的提成。
“你有没有和他达成协议,他到底是谁?”眼看谜团就要揭开,雨落有些按捺不住。
我同意了,既然他能助我成大事,百分之十的利润不算多,大树底下好乘凉,他有实力,我们做商人的需要后台蔽护。
说来你们都不会信,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他说现在不方便见面,等事成之后一起开庆功宴,每次都是他找我,我打过去几次电话都是关机中。
他说信任需要慢慢建立,我按他的指示,先后收回了两笔大额欠款,所以我对他的能力和诚意深信不疑。其实我也想从欠款查出他到底是谁,但是他根本没有留下一点蛛丝马迹。
有一天,他告诉我,陈县长和张校长是我们办校的绊脚石,只有这两个人永远都消失,我们以后的合作才能更顺利和长久。其实他们俩在我心中早就像眼中钉、肉中刺,只是一直苦于没有办法对付,既然现在有人帮我扫除障碍,我当然要煽风点火推波助澜。
他说他有一种药水,如果和菇一起吃下去,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然后他告诉我,最近陈默和张山峰每周末都会去迎客松山庄山水房,而这个房间刚好是摄像头的盲区,正是一箭双雕的好时机,让我想办法把药倒进他们的菇里。
我没想到他会让我亲自动手,毕竟人命关天,搞不好自己的命都会搭进去,我正犹豫不决左右为难,他说药水百分百没有问题,进入人身体五天后就会毒发身亡,而且尸检也查不出任何问题。
他劝慰我说药水是他提供的,如果真出什么事,他比我后果更严重。只有共同完成任务,我们俩才算真正捆绑在一起,从此以后同舟共济。他让我抓紧时间,鲜菇很快下市,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
他说得头头是道,如果我不听从他的意见,凤凰村的学校肯定会泡汤,我也想和他长期结交,反正出事了有他顶着,于是我一咬牙就同意了,后面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你就是一条慌不择路的疯狗。”雨落站起来,恨不得上前给他两记耳光。
“你和他最后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汪晟打断了雨落的话,示意他坐下。
“出车祸的第二天上午,大概十点左右,之后就一直关机。”
“对方哪里口音?嗓音粗还是细?”
“纯正的本地口音,说不清楚粗细,不过感觉他在故意压低声音。”
“雨落,把你电话拿出来,点到已接电话。”汪晟走到雨落身边。
“汪队,你这是干什么,难道那人还会打给我不成?”雨落嘴里抗拒,却还是把电话拿到汪晟面前。
汪晟一看零分零秒的已接电话,写着小美的名字,正好是十点,心里更加笃定自己的想法,但是一切都要凭证据说话。
随后雨落又去查了吴极提供的神秘人的电话,是一个孤寡老人三个月前丢失的号码。
线索到这里又断了,凶手的反侦察能力很强,大家都有些垂头丧气。这时候,汪晟却说要享受无期限假期,队员们都搞不清楚,队长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案子都没有破,还有心思休长假。
03
秋天的脚步越来越近,一场小雨带来不少寒意。一星期过去了,汪队没有任何消息,雨落打了他好多次电话都是关机。
又过了一星期,汪晟突然风尘仆仆回到队里,他的眼里布满了血丝,又黑又硬的头发,由于主人疏于打理,肆无忌惮地向周围延伸。不出一会儿,雨落和另外两名警员就被叫去了县政府。
三个人都不知道去县政府干什么,大家一头雾水上了车。汪晟晃了晃手里的搜查令:“这是市公安局和纪委的手续,现在去搜查县委书的办公室,如果能搜查到手机卡和制毒的药品,李明远插翅也难飞,我们只有一半的机会,希望他没有销毁证据。”
来到县委书记办公室,汪晟拿出搜查令,李明远消瘦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然后很快就镇静自若:“你们干什么,谁给你们的权力。”
几个人都没有理会他,开始仔细搜查,然而办公室都翻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电话卡,李明远一脸淡然地坐在办公桌前。
汪晟看了看他的办公桌,蹲下身来,发现办公桌靠中间的侧面有个门,他轻轻一拉,里面露出一个保险箱。李明远的脸刹时变了色:“汪警官,这里面全是政府保秘资料,如果泄露出去,你承担得了责任吗?”
汪晟一再保证不会看文件内容,如有任何资料泄露,公安局全权负责。李明远看着汪晟手里的搜查令,无可奈何地打开了保险箱。
里面分门别类放着好几袋文件,他们一一翻过无任何发现,最后夹层的小抽屉里,发现一个长方形的文具盒,李明远一看汪晟拿出,发疯似的咆哮起来:“不,你们不能动这个,这是我父母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两名警员按住李明远肩头,汪晟打开文具盒,发黄的信纸里夹着一张电话卡。他把电话卡递给雨落,然后打开了信纸,歪歪斜斜的字里,有父母对失散多年的儿子的担忧和牵挂;也有得到孩子好消息后的兴奋与不安;更有马上要见孩子的迫不及待。字字句句,牵动着汪晟的心情。
经过测试,电话卡号码与打给无极的一模一样。李明远见大势已去,面如死灰般瘫坐在椅子上。
然后他们又在李明远的家里,搜出一些化学药品和干的亚稀褶红菇,经检测,和陈默张山峰身体的毒素成分完全一致。
“严小军,很多年没人这样叫过你了吧。”汪晟的眼里露出复杂的情绪。
“你都知道了?怎么可能,我步步为营,处处谨小慎微。”李明远像泄了气的皮球。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怎么会让你察觉到我的疑心,不过我不明白,你这么精明,为什么没有销毁电话卡?”虽然赌赢了,汪晟还是为自己捏了把汗,如果电话卡已销毁,自己又已经打草惊蛇,估计很难再找到证据让凶手认罪。
“我太自信了,我自认为万无一失能瞒天过海,你们不可能怀疑到我。"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就算再狡猾的人都有露出马脚的时候,李书记,为什么电话卡会放信纸里?”汪晟迷惑不解地问。
刹那间,李明远气喘吁吁,脸色苍白,五官拧成了一团。他按住自己的心口,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好一会才平静下来,凄凉的声音,让人不寒而颤:
那些信是我父母写给我的,那时候我们刚联系上,那是他们留给我唯一的念想,它们犹如父母的影子,一直伴随在我左右。这些年,每次打开信笺,看到父母为我吃尽苦头,想着他们倒在血泊中,我就心痛到不能自已。
从我下乡扶贫拿到这张电话卡的时候,就把它当成了复仇的武器,后来通过它报了血海深仇,它对我的意义就更加重大,看到它,就能增加我复仇的快感,让我被痛苦和复仇煎熬了二十多年的内心得到安宁,更重要的是能奠祭父母的在天之灵。
李明远眼睛紧闭,脸上的肌肉不断地抽搐,再也不愿开口。
“李书记,我知道你一定很好奇,你到底在哪里露出了破绽,让我来告诉你吧。”汪晟终于打破了沉默。
车祸发生的第二天,我去县政府找你了解陈县长的情况,你可能不知道,我的耳朵听力非常好,说异于常人也不夸张。在走廊里,我听到你用本地话在讲电话,刚到门口雨落电话响起你便收了线,我们进去后你马上用普通话交谈,这里有点说不过去,因为我们这里无论是政府还是百姓,都习惯用本地方言,既然你会说本地话,按道理应该入乡随俗。
当然,你讲普通话也说得过去,但你说你从来没有来过我们这里,既然没有来过,为什么会说我们的方言?毕竟我们的方言和普通话相差甚远。你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你真正的身份。而且你在电话中和对我们说话的声音,完全判若两人。
我们进来的时候,你为了欲盖弥彰,假装工作在写东西,可是你连笔帽都没摘下。我们进去后你还在装模作样,你太惊慌了连自己都没发现。
一个赫赫有名的公立学校的校长重伤,作为县里的最高领导人,按常理,你应该第一时间去看望伤者,安慰家属稳定局面,可是你却好像若无其事。你不去的原因是笃定张山峰会死亡,如果去了,你怕追查他的死因时,会惹火烧到你身上,因为按常理,张山峰的外伤不会导致他死亡,所以每个接触过死者生前的人都是怀疑的对象。
我一直对你诸多怀疑,却苦于没有任何证据。在张山峰死亡的那天晚上,我的人跟踪到你晚上去了一个坟地。经追查,坟墓里埋葬着一对夫妻,二十多年前,他们怀着百感交集的心情去安定,准备与被拐卖失散多年的儿子相认,没想到一场飞来横祸,夫妻俩命归黄泉,没能见到儿子最后一面。我判定,你与他们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我终于明白你杀人的动机,根本不是凤凰村的学校。你是借调过来的,两年后就得回原地,你身在官场,十分清楚人走茶凉的道理。况且你廉洁勤政,这一年为青竹县做了不少实事,你根本就不是贪婪的人,你只是想借刀杀人。
为了彻底了解你,我去了安定市,也就是你的第二故乡。我通过当地的警局和孤儿院,走访一些熟悉情况的人,了解到你悲惨的身世。
你四岁的时候被人贩子拐卖到湖南省,人贩子是陈默和张山峰的父亲。由于你性格倔强,十分挂念自己的父母,你用不吃不喝来表示一个四岁孩子唯一能做的反抗,乃至于被转卖了好几个家庭,最后奄奄一息,没人敢再要你,他们不得不把你丢进孤儿院。
你七岁的时候,被你的养父母收养,他们是某高校的教授,无儿无女,对你视如己出,你开始慢慢接受他们,然后走进了学校。
“李书记,我已经说了前半部分了,后半部分还是由你来说吧,当年的市高考状元,说起故事来一定比我精彩。”说完,汪晟起身倒了杯水,递到李明远的面前。
李明远像战败的公鸡,沉思了半天,颇有些不甘地说,既然汪警官都知道了,我也没有再瞒你的必要。
二十二年前,我上高三的时候,班上转来一个外地的同学,我们关系挺不错。有一次,我陪他去邮局,给他家乡县里的同学打电话,他讲电话的口音,和我藏在心底的乡音一模一样。我终于知道我的家乡是青竹县,这么多年,我从未忘记父母和村庄的名字,我让同学帮我打听他们的情况,说他们是我远方的亲戚。
同学的家乡恰巧就在隔壁村,几经周折,终于有了父母的消息,原来当年他们为了寻找我,倾家荡产走遍了大半个中国,最终还是人财两空抑郁成疾。
我非常想念自己的亲生父母,这些年,他们的音容笑貌一直萦绕在心间。但我又怕养父养母伤心,他们温暖如春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不能忘恩负义转身离去。
我一直在矛盾中挣扎煎熬,后来,我偷偷地给亲生父母写信,他们知道我还活着后,感天谢地欣喜若狂,十多年的焦虑与牵挂,薄薄的信纸,哪能解这些年的思念之苦,他们想尽办法要来见我。两个月后,终于东拉西借凑够了路费,然而,我等来的不是一家人的团聚,而是父母双双车祸身亡的晴天霹雳。
后来我才知道,父母找到我的消息不胫而走,和我家一河之隔的人贩子得到了消息,他们怕事情败露受惩罚,于是便策划出一场无懈可击的车祸。面对父母的死亡,我除了痛心疾首再无他法。
那些年,只要我闭上眼,父母血肉模糊的样子就在眼前,是他们害得我从小流离失所,尝尽人间疾苦,家破人亡。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把仇恨藏心间,我发誓今生今世,一定要为父母为自己讨回公道。
工作以后,我一直都通过各种途径了解仇人的动向,还没等我出手,他们就先后见了阎王。俗话说,父债子还,陈默和张山峰得为自己父亲犯下的罪孽买单。
虽然我的仕途一片光明,外调两年后就可以调回安宁市委,官至厅级,但仇恨的种子早已破土,我无法再继续等待,刚好青竹县有空缺,于是我舍近求远申请调过来。
仇人的儿子是发小,老天真是开了眼,原来他们经常在一起,那我就干脆来个一石二鸟一劳永逸。青竹县委的人都知道,陈默肝不好,喜欢吃鲜菇来辅助治疗,他每个周末都会去迎客松山水房,那我就地取材在菇里做文章。
我知道亚稀褶红菇可以致命,但直接毒死他们解不了心头之恨,所以我决定以牙还牙,制造出一场天衣无缝的车祸,作为回送礼物。
汪警官,你还不知道吧,我在高中分文理科前,曾获得全省生物竞赛一等奖,我在生物制药上有极高的天份。我知道有几种药和亚稀褶混合,再用特殊的方式加工,然后和普通食用菇混在一起,进入身体后,只要闻到汽油味,就会心神不宁出现幻觉,所以他们以为的阳光大道,其实是万丈深渊。而且这种药还有一个独特的功能,可以掩盖亚稀褶的毒,使其五天内不被发现,五天后毒性强烈暴发,而且死亡五天后才能查出毒素。
没想到张山峰命大,掉入万丈深渊都死不了,但他吃了我制作的毒,五天后一定会五脏六腑衰竭而亡,当时我并没惊慌,反正你们也查不出真相。但是我没料到你会给他们多次做尸检,没想到,百密还是败在了一疏。
李明远说完,死死地望着天花板,不知道是在后悔自己的冤冤相报,还是在遗憾处理得不够干净利索。
汪晟叹了口气,一点也没有破案后的喜悦, 他犹豫着要不要让李明远知道最后的真相,他实在不忍心,摧毁李明远在经历凄风苦雨后筑建的堡垒。
思前想后,汪晟还是是觉得李明远有了解真相的权力。他从文件夹里拿出一个发黄的信封,那是几天前,陈默的母亲亲手交给他的信,虽然二十多年了,陈母却一直小心翼翼地保留着。他抽出里面的信笺,递到李明远的眼前,上面的字清晰可见 —— 严小军在安定,父母准备前去相认。
“不,这不可能,你们骗我的,这不可能……”他怎么会忘记,养母行云流水般的字迹,那是他一直摹拟的仿宋体。
李明远像失控的狮子,竭斯底里,张牙舞爪。他不相信,对自己恩重如山的养母,是杀了亲生父母的帮手,他瘫坐下来,神情恍惚,眼光呆滞,仿佛像失了魂一般。
十月的安定,秋风瑟瑟,满地的落叶,像无根的浮萍四处飘零。窗前躇立的人影,老态龙钟,神情落寞。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她被世界彻底遗弃,丈夫先她而去,养子身陷囹圄。
二十多年前,为了留下孝顺聪明,前途无量的养子,她狠下心来,略施小计,让他从此无路可退。她以为没人再和她争夺,从此高枕无忧享尽天伦之乐。
没想到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暗中标好了价格,因为一己之欲,导致几个家庭深陷泥泞。她终将会一个人,在痛苦中煎熬,孤独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