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奶奶去世了。
那个在我记忆中并非特别清晰的人,那个在我的身上流着她的血脉的人,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走了。爸爸说,太奶奶临走的时候,并没有什么苦痛,很安详。太奶奶九十二岁,是家里最长的一辈。记忆中,太奶奶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布置得很简朴,对她屋里摆设记得最清晰的便是她五斗柜上的一台小小的黑白电视机,那像素很低的电视荧屏布满雪花点,不时还出现没信号的闪屏。
由于回老家不多,对于太奶奶的印象不甚深刻。只记得她穿着发白的布衣,满头细碎的银发,驼着的背脊和走起路来蹒跚的步伐。还记得最后一次回去时,太奶奶在叔叔的搀扶下嘟嘟嚷嚷地走上我家的台阶来吃晚饭,泥土色的脸上,一道道皱纹好似大地上开裂的沟壑。那时她还很健康,相比较于同岁数的其它老人,她眼不花耳不聋,缠裹着的小脚还特别灵便。后来听说摔了一跌,但也是硬撑了下来,没几日就下地走路,也或许,是那时候落下了一点儿病根子。
虽然我知道人总有个生老病死,但回想起那仿佛昨日还牵着我的手絮絮说话的人,那会儿她用薄薄的嘴皮子蹦出几句听不懂的家乡话,那双颤巍巍的双手,总是执拗地往我的口袋里塞过年的压岁钱,想想现在那人那嘴那手都已不再鲜活,说走就走了,不禁有一缕木木的惆怅。总认为生与死离自已很遥远,永远是在书中或是电影里看到,按照剧情需要,总有个生死祸福,却从未在我心里留下多大的触动。而太奶奶,却是一个我所了解的人,一个与我有血脉亲情的人。如今,已物是人非,人去楼空了。我的心是木木的,有一种被一个极钝的东西击打了一下的感觉,更多的不是悲伤,而是一种震撼和一种对死亡的新的敬畏。
人总是在慢慢长大,从出生起,似乎所有人都急切地看着那个婴童逐步长大成人,感叹孩子长得多快的同时,却很少看到时光在长辈身上留下的印记。相比于孩童的成长,老人的衰老似乎并不太受人关注,也并不容易被人察觉。直到某一天阿公在饭桌上感叹自己不再是“超六赶七”,而是“超七赶八”,直到某一天突然剪了头发的外婆露出一头银丝,那时,我才惊诧万分地意识到,时间不只是在孩童身上做了手脚,也让衰老体无完肤地站在了世人面前。或许有一天,在我们成长的同时,也开始学会接受身边人的离去,无法挽留。
太奶奶让我在生命中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感受死亡。死亡与时间是好友,静静地消磨着生命的旺盛,悄悄地消耗一丝丝鲜活的气息。或许,成长便是建立在一次次离去之中罢。而此时,或许只有珍惜才能让有限的时间无限地延长。
于是,在死神挽歌的低吟里,我更懂得了珍惜。
2016.3.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