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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子出嫁了,嫁的风风光光,轰轰烈烈。她阴差阳错嫁给了一个瘸子,一个与她堂姐相亲的男人。她,幸福吗?
一、
她被村庄里的人称作“傻子”。说起她,其实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过了。她存在于我童年的时光里。后来关于她的种种都是我回乡时,从母亲和别人口中三言两语拼凑过来的。可不知为什么,偶尔总会想起她。
她叫卿儿,年龄大我一些。若论辈分,我应该喊她姑姑。可是因为她傻,同样年龄和辈分的孩子们没有人喊她姑姑。而是叫她“傻卿儿”。她也并不计较,傻呵呵笑着答应。而每次我这样喊她时,被妈妈听到总会说:“没大没小的,喊姑姑!”
卿儿的母亲用村里人的话来讲,不是傻,而是“俏”,或者称“傻中俏”。你听她说话好像比正常人还能说,但是多听一会就觉得不对劲了。也就是脑子缺根弦的另一种说法。
卿儿家比较穷。但那个年代的人越穷越生。计划生育也挡不住一些人生孩子的热情。她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还有一个妹妹。兄妹中别的孩子基本正常,只有她在继承母亲的基因之上又发展了发展。
在我的记忆里卿儿常年流着鼻涕,每当鼻涕马上要落下时“吸溜”一下又吸了进去,如两条小溪在她的四季里周而复始的流动着,异常规律。
她喜欢在街上玩,看到有小朋友吃着东西经过就会尾随人家。一边走一边咽口水,实在忍不住就吃手指头。
有的孩子故意把吃剩下的苹果核或别的什么扔地上,她便赶紧跑过去捡起来,用手掸一掸上面的土放嘴里就吃,然后冲着人家傻乐。坏一点的孩子就会大笑,冲着她喊:“傻卿儿,傻卿儿!”她被喊习惯了,也并不在意,还是一如既往地冲人傻乐。
她的家就在我家房子的前面,所以经常会看到这种事情,每当这种时候,妈妈就会说:“别看卿儿傻。算命的说她嘴正下方那颗痣长得好,就凭这个,人家没准命比谁都好!”
她父母也觉得她是傻的,所以到了上学的年龄并没有送她去上学。她也落得悠闲,除了帮家里干农活,剩下的时间就是玩。
村庄里的时光是悠然而缓慢的。缓慢到总让我感觉,小时候的那些年似乎总也是过不完的。一天要很久,才能从清晨的鸡鸣过到天黑的狗吠。
最快乐的时光是放学后,完成老师留的作业,然后跑出去找小朋友一起玩。春天的傍晚会到村边的树上、地里去捉一种叫“老道”的黑色小甲壳虫,它的身体虽然小,但周身黑亮,像是穿了一件黑丝绒外衣。它长着一对翅膀,会飞。但并不难捉到,捉住的“老道”放进提前预备好的一只瓶子里。回家后朝鸡窝里一倒,没等它们逃跑已经被眼急嘴快的母鸡们争抢着吃进肚子里了。每次去捉虫我都会喊上卿儿,因为她捉得又快又多,到最后总会分给我一些。
卿儿因为不上学,很多时候会带着她的妹妹一起玩。她的妹妹是几个孩子里最聪明,乖巧让人怜爱的一个。她很疼爱这个妹妹,总是把好吃的,好玩的留给妹妹。
记得那年又是一个金色的麦浪随风翻滚的季节,我跟妈妈去地里收割麦子,那个时候还没有联合收割机,都是用镰刀一点点割麦子。天有些晚了,妈妈让我先回家。
等我回到家里进屋时,感觉有点不对劲。屋里好像有动静。我随手拿了根棍子战战兢兢朝里面走。动静应该是从厨房里发出来的。屋里的光线有点昏暗,我感觉都能听到自己的心“咚咚”跳的声音。使劲压着内心的恐惧。掀开门帘,真看到一个大活人!
“啊?!”我大喊起来。手里的棍子差点打了过去。里面的人好像也被我吓了一跳!僵在那里不敢动。幽静的月光透过树叶从窗户投进来,照在那人的脸上,同时在她脸上晃动的还有树的影子。我细细看时,发现原来是卿儿。
“你怎么在我家?差点吓死我了!”我扔下棍子没好气地说。小时候的村庄人们白天出门或下地都不锁门。估计是她经过门前时闻到香味没忍住就跑进来了。
等我看她第二眼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只见她嘴里叼着半根油条,手里还拿着好几根。
“这是我妈妈今天新炸的,我们自己都没吃呢,你倒是不客气!”
“我,我想给妹妹吃,她生病了!”她有些慌张看着手里的油条说。
“算了,算了,拿走吧。别自己吃没了,留给妹妹吃啊!”我沉默了一会儿说。听她说要给妹妹吃,我的气也就消了一大半。因为听妈妈说卿儿的妹妹送医院了,而且病得厉害。
收麦的季节,爸爸妈妈每天清晨披着星星下地,晚上挂着月光才能回来。我放学后就带上一些水果和水去帮一会忙,然后回家做饭。
那是一个黄昏,院里土灶的烟囱向外冒着青色的炊烟,又被夕阳镀上了一层金色。我不断朝里面添着劈柴,锅里的饭热腾腾冒着气,把锅盖拱地“嘎达”“嘎达”作响。
“哎呀,我的天呀,这可让我怎么活呀,可怜的孩子!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哭喊声一路传过来又渐渐淡下去,伴随着拍大腿的声音。我听出来了是卿儿母亲的声音。赶紧朝院外跑,迎头撞上回家来的母亲。
“唉,可惜了,好端端的一个孩子!”母亲摇了摇头,眼里含着泪水。
“妈妈怎么回事?我听前院的奶奶在哭…”我追问着。
“卿儿的妹妹死了!没有想到一场病居然要了那孩子的命!”妈妈的一句话让我呆呆地愣了半天。
夕阳下那抹红淹没了所有人的悲伤,我从院子里看到卿儿孤零零地坐在屋顶后房檐处,腿耷拉在下面,眼睛盯着落日。我实在看不清她是否在哭,亦或者是在笑。她成了夕阳中一个孤单的剪影。
她的家人都沉浸在悲伤中,没有人留意到她。她便一直从太阳落山,坐到了月亮高高地挂在夜空。
我有点不放心,再次从院里大声喊:“快下去吧!”她似乎带了笑意对我说了一句:“你知道吗,再过些日子她就可以去上学了,她盼这一天很久了!”
然后似乎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妹妹笑着对我说她有点累了,要休息一会。可是为什么一直没有醒过来呢?”
我心里很难过,却不知怎么回答她。
这个世间总会有人笑着对你哭泣,也会有人流着泪对你微笑。遇上了,请珍惜。因为不知何时她会突然离开。
那晚的月光如银,亮如白昼。月光笼罩下的整个村庄摇曳如水,如笼着轻纱的一个梦,弥漫着淡淡地忧伤。在我所有记忆里,也只有那个夜晚的月光如此明亮,之后在城市的夜空中再也没有见到过了。
二.
远处的晨钟响起,伴随着鸡鸣声弥漫在整个村庄。早起的人们奔走相告:“快去看热闹了,今天傻卿儿出嫁。”
她却嫁给了堂姐相亲的男人,而这个人是个瘸子。
这需要从她堂姐相亲那天开始说起。她的堂姐是卿儿大伯家的孩子,个头高挑,人长的也漂亮。因为知道相亲的人是有些身体残疾,所以这桩亲事她是极不情愿的。相亲那天,她甚至出门去了,当媒人带着一个瘸腿的男孩和男孩的母亲来到她家时,她并不在家。虽然她家里人说她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卿儿是及其喜欢热闹的,她也听说了堂姐相亲的事。便跑去看。屋里坐着堂姐的双亲和来相亲的几个人。因为堂姐本人不在,所以气氛有些尴尬。
卿儿扒在门口把手咬在嘴里傻笑着向里面望。当她看到那个男孩时,把目光落在对方的腿上,因为他坐着轮椅。
“腿,疼吗?”她突然停止了笑,问了这样一句。
“不疼,小时候小儿麻痹症落下的。”男孩回答了一句。
也是这句话引起了男孩母亲的关注。她望向门外这个流着鼻涕扒在门口的女孩。
“这个孩子是谁?”男孩的母亲问堂姐的父母道。
“这是我弟弟家的孩子”堂姐的父亲回答。
“这孩子不错,善良。她嘴下这颗痣长得好,是个有福气的孩子。”男人的母亲居然没有嫌弃她说了这样一句话。
“打开天窗说亮话吧,等了这么久了还没回来,我想你家姑娘应该不是特别看好这门亲事。我家孩子呢就是这么个情况。没关系,咱们也就当聊聊家常说说话。”男孩的母亲也是个爽快人。
“这个孩子倒是不错,孩子你过来。”她望着卿儿招手。于是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天。
说话间卿儿的堂姐回来了,互相介绍了一下,寒暄着说了一会话,之后一行人便回家去了。这件事也就没有了后文。
故事里可以道尽的往往是别人的离合,说不清的永远是自己的悲欢。很多时候,人世间的事情往往比故事里的更有故事!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几天之后男孩的母亲居然托媒人来卿儿家提亲了。因为她父母一直觉得卿儿傻,所以对她的亲事也没有那么多要求。
卿儿听说提亲的对象是自己在堂姐家见过的那个男孩,她居然很高兴,所以这桩亲事居然顺利成章的成了。
就这样,人们眼里的傻子开开心心嫁给了一个瘸子。
结婚那天她穿了漂亮的白色婚纱。鼻涕没有了,脸也洗干净了,还画了漂亮的妆容,她满脸笑意,眼睛里有着从没有过的光。
在柔和的晨光中,穿着新娘嫁衣的卿儿推着轮椅上的男孩走向婚车。鲜花、鞭炮、送亲的人,迎亲的人、满大街来看热闹的人们。傻子的婚礼隆重而热闹。
那一刻,她应该是这世上最幸福的新娘。人们仿佛第一次认识她,原来傻子新娘还可以如此美丽!
而最让村里人津津乐道的是那一队长长的迎亲队伍,所有车都是宝马车。那个年代村庄里最漂亮的姑娘出嫁都没有如此风光过。然而一个傻子出嫁却能如此隆重!这也成了当时很长一段时间,村庄里人们茶余饭后谈论的话题。有人羡慕着,就有人嫉妒着。
“看看吧傻人有傻福,就说吧,人家傻卿儿嘴下那颗痣长的好,果不其然……”
“你可拉倒吧,一个傻子嫁给一个瘸子,日子好不到哪里去……”
听说她嫁的这家人是那个村子里最富有的一个家族。因为男孩最小,又有残疾。哥哥姐姐们大多在大都市生活,都非常照顾他。母亲也把大半精力放在他身上。
卿儿的婆婆自然知道她的情况,她就是要让卿儿嫁的风风光光,不让别人看不起她。
那个时候我一直在上学,后来每次回家总会不经意会问起卿儿,母亲忙着手里的活,有一搭没一搭跟我提起她的事。
出嫁后,卿儿的婆婆不允许任何人叫喊她傻子。真的把她当女儿一样待。一点点教她如何与别人相处,如何说话,如何干活,如何穿衣服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
在婆婆的悉心教导下,卿儿慢慢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再后来听说她生了一儿一女,都很聪明可人。
瘸腿的男孩自然是感受到卿儿对他和别人不一样的。她看他的眼神里有的是关心,疼惜。而没有正常人眼里异样的目光。所以对卿儿自然也是爱惜的。小两口日子过得开开心心。
之后很多年没有见到过她。母亲说,现在的卿儿衣服穿的很得体,见人说话也不似从前那样。小日子过得踏实而安稳。再也不是我印象中那个流着鼻涕跟在别人后面捡东西吃的傻子了。眼里有了温柔的一种光。
我想,卿儿的婆婆显然是个有远见而且善良的老太太。她给了卿儿生命里缺失的而且是极珍贵的东西,成为她生命中的引路人,这才是卿儿真正的福气吧。
之后回家听妈妈说,卿儿的堂姐跟一个老板私奔了,再后来又听说她嫁给了一个并不那么好的人。其实小时候我们是关系不错的朋友,本不该多说什么,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走的路,冷暖自知。
这世间有太多的聪明人,而往往聪明人并没有把生活过得更精彩。反倒是安于一禺世人眼里的傻子,她只够想眼前的一个人,做眼下的一件事,观春天的一次花开,看秋天的一场雨落。安安静静享受她当下的生活。
很多时候岁月不语,却在漫长里一一回答着所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