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三大爷再次来是晚上九点多了。推着他那辆破旧的大轮自行车。后座上用硕大的化肥袋子装着两棵白菜、几个萝卜。前车把上挂着上次给他的那个盛酒的桶。我见三大爷一手拎着袋子、一手拎着桶进来挺尴尬!
老婆从里屋出来,满脸惊讶:“您这是干嘛?三大爷!”
三大爷就在那站着,也不坐,手不知往哪放。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咱自个种的菜。我没钱,也不能白喝你们的酒呀!”
老婆把三大爷手里的菜接过来放到一边。拿过三大爷手里的桶让他坐下。说:“这回,菜,您拿来了,我们收下。下次您可别拿丁,俺家里有菜。您听到了吗?三大爷!”三大爷瞪着浑浊的双眼坐在那,木然地点点头。
老婆灌满酒出来说:“三大爷,您有钱、没钱酒都一样喝!虽说咱这大小是个买卖,您是凌霄的长辈,咱是一家人!只是您喝酒别误事!别贪多伤了身子!要那样俺花钱落埋怨,你明白不?三大爷。”
三大爷坐在那,两手交错着卷着他那个旱烟。瞪着那双浑浊的眼睛说:“你三大爷活这一把岁数了,啥不明白,俺孩是为我好。可三大爷就好这口!什么时候死?什么时候算吧!改不了啦!”
三大爷走了,老婆问我:“你知道三大爷为啥上咱家来灌酒不?”
我随口答:“咱家不用花钱呗。”
老婆说:“你烧这个酒,并不好喝,有股子曲味!不是长喝酒地还真喝不惯。外边传遍了,咱庄上的商店都不敢卖给咱三大爷酒。老是赊帐,还没日期还。咱三大爷上哪个商店去两次,咱三大娘赶紧得给人说去,不让卖给他。再卖她就骂人家!”我听了摇摇头,哭笑不得!心里泛起阵阵悲凉!
三大爷家的堂姐凌梅远嫁他乡,很少回来!即使见面,现在可能也认不出来了。人或许就这样:再近的亲戚离得远了,感情慢慢也就淡了!
堂弟凌佑其实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宽大、挺拔的身材。长着一张娃娃脸,见人腼腆地笑笑。一头浓密的黑发闪闪发亮。他比我小三岁,小时候像个小铃铛一样跟在我屁股后面。受家庭影响,成家比较晚!弟媳很能干!是那种吃苦耐劳型的家庭妇女。堂弟则很散漫:有钱就花,没有再挣。虽然没有个象样的房子,家里摆设倒很新潮!家用电器应有尽有。
侄女尚妍七、八岁的时候,堂弟得了一种病!在下边小医院没少看喽,也没少花钱!最终,他的生命定格在了36岁!堂弟凌佑的死对老婆和我震动很大:那时候为了方便儿子上学,我们搬到了城里。只是偶尔听说堂弟有病。没曾想在如鲜花绽放一般的年龄却匆匆凋谢!大伙看着这老的、小的一个破败的家!想给她们凑点钱!三大娘和弟媳说啥不让,坚决不接受!堂弟走得很寒酸:“一张破席裹着几件平常衣服穿着的他。找了一辆破旧的平板车拉着直接就埋了!埋在了自家耕种的田地里!”
堂弟凌佑的死对三大爷打击很大:酒喝得更凶了,人也更颓废了!我常常看见一个佝偻着身子、骑着一辆破自行车的老人,在暮色中往来穿梭!时光对他来说或许已没有意义!活着只是干活――吃饭;吃饭――干活;一种简单、机械的更替而矣。他身上的那些神经已经被岁月的沧桑和生活的沉重腐蚀的没有知觉了!三大爷病重的时候,我和老婆去探望――还是那个住了上百年的老宅子,还是那个破得不成样的东厢房里。三大爷已经说不出话、也吃不下饭啦!两只浑浊的眼睛空洞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这些人。没有感觉,也没有色彩。就跟这千年、万年不变的天一样――只有昼和夜!老婆看着三大爷这个样子,流着泪硬塞给三大娘二百块钱。让了几次才收下!
老婆说:“三大爷这个人、这个家既让人恨!又让人疼!恨,不知从哪里恨!疼,不知为啥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