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
聂隐,如一个隐身人般透明的存在,她也想过出人头地,她也想过脱颖而出,怎奈想,一直这样隐于世中。
出生那天,亲生奶奶来到产房里只看了一眼,大失所望,是个女孩,就转身而去。
就好像冥冥之中,她就是上帝都不想要的女孩。
幼儿园的时候还不知道什么是死亡,在灵堂里嘻嘻哈哈,直到意识到那个装在袋子里的人真的永远离开自己了,直到意识到今天一整天爷爷都没有露面送她糖吃,直到意识到今天除了可以请幼儿园一天的假但是再也见不到爷爷了,她的眼泪才吧唧吧唧地落了下来。
她跟着大人们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走着,漫天遍地的白色的宣纸,大街小巷里聚满了伸着头张望的人群,悲痛欲绝的哭声从各种亲戚的喉咙里撕扯出来,有点吓人。
唯一一个最宠溺她的人,那么早就离开她了,果然她是注定享受不了任何一个人的恩宠的。
那个瘦骨嶙峋的爷爷,曾经背着她翻山越岭地去看戏;那个一辈子省吃俭用的爷爷,曾经一见她就给她买吃的,不像其他人那样拒之千里;那个曾经工作忙碌的爷爷,每年过年都盼着她回家。
失去了一个人,就像失去了全世界。
然后,她的生活重归平静,那些恩宠随着时间的流逝也永远成为了记忆。
人一生最可爱的时候就是童年,她的童年却是灰头土脸的。黑黝黝的皮肤,像极了非洲难民。每一张童年旧照都是毁三观一样可怕的存在。如果有一天她通过整容成为一名明星,一定会给网上的喷子提供一个劲爆的话题。杨幂,baby的旧照算得了什么,丑成她这个样子才是绝代天骄呢。
小时候的她最喜欢玩的游戏就是把枕巾套在头上当长头发。
有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头发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想法,贯穿了她整个童年。
童年,她没有长头发。
整个童年,她只留过一个月的“长”头发。那个月里,她每天早上六点就起床了,拿着梳子皮筋去叫醒熟睡的妈妈,“妈妈,给我梳头发。”那个月,她欣喜若狂,俨然拥有了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
结局就是妈妈不堪忍受每天给她扎小辫的痛苦,拉着嚎啕大哭的她去了理发店。
每次去理发店都是一场声嘶力竭的痛苦,在那个地方剪过多少次可爱的头发,就哭过多少次。她的幼儿园,小学的毕业照都是清一色的板寸。你说这样的照片,她敢让别人瞅瞅吗?
不是她没有过去,而是她的过去真的惨不忍睹,没办法笑呵呵地一脸无所谓地让别人看看。
最可怕的是高一的寒假,妈妈不知道招了什么邪,非得把她的学生头剪掉,硬拉着一米六的她进了理发店,不管不顾她的哭声,硬是逼着理发师把她的头发剪成短发。
在那之后,她的头发的长度终于可以由她自己决定了。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每次理发师给她剪头发的时候,尤其是听到剃头刀的发动的声音,嗡嗡嗡嗡,像只讨厌的苍蝇,她的后背就起一身鸡皮疙瘩。也许潜意识里她就害怕理发师。
聂隐一直就很羡慕任性的人,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要着自己想要的一切而无需考虑任何人的感受。
她学不来的。她的每一个要求即使是那样小心翼翼,也从来没有被满足过。
二爷爷很年轻,那时也就不到五十岁。
二爷爷真正出现在她的生命里是她刚上小学,破天荒地带着她去了人民公园,坐摩天轮,看动物园,摸大象。然后带她回家,教还不会拿笔写字的她写了一篇一百多字的日记。
她清楚地记得那些看起来连笔画都数不清的字有多么难写,真的就像画鬼符一样痛苦。
她的第一篇日记就是在二爷爷的逼迫下写的,虽然后来的她还是很喜欢写文章,但是她却始终都在逼迫中去完成那些她从来都不想做的事情。
一件事情,任性的人如果不想做,就直接说不想做就不用做了。
一件事情,聂隐说了不想做,然后别人就会说自己如何如何可怜,用他们的痛苦来感化聂隐,最后的结果聂隐还是要做。
你的一生有过多少爱好?又有多少爱好是被扼杀掉的?
聂隐从小到大的爱好都死在了摇篮里。
聂隐很少找爸爸妈妈要过任何东西,任何都没有。不要吃的,不要玩的,不要学的。即使她喜欢看书,也没有要过一本书。
她唯一孜孜不倦要过的是长头发,被拒绝了。
她在二年级的时候,小心翼翼地问妈妈能不能去报个书法班。妈妈说好。二爷爷说他可以教,死活不让报。但是那个暑假,并没有人来教她。
她在小学的时候有一个院子里玩的很好的女生,她每个星期六下午都穿上漂亮的舞鞋去学拉丁舞,她羡慕得不得了。想学跳舞的虫子在她的心里满满长大,终于她向妈妈提出想学拉丁舞。妈妈却以幼儿园给她报过舞蹈班但是她自己不学了这样的借口拒绝。
四年级的时候她被选为中队长,鼓乐队的人来邀请她去打鼓。二爷爷在校门口和她吵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一串沉甸甸的钥匙摔在了地上。用那一声脆响,砸碎了她又一个幻想。
就这样,长大之后的聂隐一无所长,永远都在舞台下看着金光闪闪的那些人。
她后来遇到了很多很多人,才知道有很多人小的时候报过了很多兴趣班,然后全是自己不想去了。而不是像她一样求了那么多次,全被拒绝了。她后来看到咪蒙的文章才知道,原来有父母专门带着孩子去兴趣班看孩子想学什么。
不像她,想学的全被拒绝了。不想学的也不用学。
一句话,聂隐的童年就没有学会过满足自己的欲望,也没有人让她满足。
所以成年后的聂隐一直都是在满足别人的各种合理不合理的要求,她想要的就从来没有满足过。
于是,她成了乖乖女,也就是最好欺负的一种人。
如果说八岁前她只觉得自己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生活有什么缺憾,八岁后,她感受到了那种辛酸的对比。
从此,对比就贴着她的皮肉,钻进对她来说还很小的身躯。
和她都在城市里生活的二爷爷,在她出生之后几乎没有来看过她,却在妹妹出生之后频频来看妹妹。二爷爷来的时候永远只买一个人份的零食,从来没有将她计算在内。
聂隐啊聂隐,真的是一个隐身人啊。
聂隐的妹妹叫聂茹,人如其名一样美。也许因为漂亮家里所有人都很喜欢这个妹妹。她八岁的时候也只是一个孩子啊!家里所有人都在告诉她:你是姐姐,你要让着妹妹。
二爷爷家里吃饭的时候,最后一只鸡腿,最后一片鱼肉,最后一口面包,都是留给了妹妹。就连二奶奶嘴上不说心里也是觉得那最后一口应该留给妹妹。
二爷爷在饭桌上的口头禅就是:大让小。
后来聂隐有了零花钱之后给妹妹买吃的,永远买两份,一人一份,根本不存在最后一口、最后一份、最后一只要大让小。她最恶心的一句话就是大让小。
四年级的时候爸爸妈妈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工作,一年到头都在各地奔波。她和妹妹就在二爷爷家里住。
整整十年,寄人篱下。
当然只是聂隐一个人寄人篱下,聂茹已经鸠占鹊巢了。
在爷爷家里,最受宠的是聂茹,就连爷爷的亲身女儿聂信都没有她得宠。
那十年中,无论聂隐做什么都不会有一句表扬的话。四年级,也就十岁吧,所有人都在逼着她成为大人,不抱怨,不说委屈,不倔强。
即使自己没有错,是聂茹的错,全家人为她开脱,指责自己。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是姐姐,你得让着她。
她没有听到一句赞美,听到的全是对聂茹的赞美。她像一片苔藓,长在不见光的地方,没人疼,没人爱,没人看得见。
聂茹在幼儿园会背课文了,表扬!她考了全班第一,只是淡淡一句:继续努力。
聂茹想要一件东西去说去哭去闹就可以了,她想要一件东西,得自己拼命地去争取,自己去拼,自己去拿。
被忽略的孩子长大后永远都自卑着,永远觉得自己比不上别人。偶有通过面试,也觉得自己是踩了狗屎运。从来都不相信自己是个牛逼的人。永远都觉得别人的文章比自己写得好,觉得别人的想法比自己好,觉在大学交了男朋友,宠她吗?爱她吗?她不知道,从来没有被人宠过,呵护过哪里懂得。
在大学聂隐交了男朋友,宠她吗?爱她吗?从来没有被人宠过,呵护过,哪里明白。
如果有一天聂隐分手了,肯定也会觉得是自己犯了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