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小女鬼。
我所在的服务区叫长乐未央。
我的ID名是莫安安。
莫安莫安，何处可安。
我整日整日在长安游荡，一个人去大雁塔，一个人种情花，一个人杀小鬼，一个人摆地摊。
偶尔组一支队伍，不分人鬼仙魔，不论等级高低，唯一的共同点是独自一人。
组起队伍去做任务，有时候浩浩荡荡拉一帮，有时候稀稀拉拉一两个。
都是寂寞的人，结伴在这繁华的长安城。
大家很有默契地不说话，只是跟着打怪，打完之后就地解散。
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只在游戏里并肩。
有时候我会感到孤单，于是随机系统分配加入一个帮派。
可是进去之后，我不说话，唯一的好处就是帮派任务可以做了。然后我就又一个人跑着去做帮派。
每天除了做帮派，看帮里面人们聊天我也乐此不疲。
可是我从来不说话。
做了一段时间之后，因为一次帮战没有参加，我被踢出了帮派。
收到邮件的时候，我竟是松了一口气。
不知怎么想起，我一个人跑到长安闹市宣传帮规的样子：小小的女鬼提着灯笼，站在最繁华的路口，喊出“欢迎来到至尊帮派！你不是一个人！你的身后有无数兄弟姐妹！”
喊完就跑，然后被街头混混NPC拦住：“老大，就是这个人在街上乱喊！”
混混老大一声令下：“给我上！”
当我等级低的时候，我很狼狈地被攻击地手忙脚乱；当我等级稍微高一点，我就不把这些混混放在眼里了，往往三个法术使出去，这群混混就倒下了。
可是我再也没有机会去击杀这些混混了。
因为我再也没有加入别的帮派。
因为这是帮派任务。你没有帮派，连混混都没有资格杀。
我终于一个人从长安到了天宫，天宫的怪物等级更高，一个人终于开始有点力不从心。
我死了无数次，身上的装备越掉越低。
我固执地不肯蹭队伍混经验，而我带的队伍终于人一个个离开。
我站在南天门外，天庭守卫说，“天庭胜境，衣冠不整、相貌丑陋、气质猥琐者不得入内。”
他横眉怒目，我站他对面，突然觉得自己竟不配入此圣地。
二
我将近一周没有上游戏。
某个无聊的下午，突然想起被我冷落的小女鬼。
我打开游戏，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游戏已经更新，聂小倩代替白骨精成为了鬼族师父，她美目流转，言笑晏晏，丝毫不似前任白骨精的张牙舞爪。
我跑去接取任务，好像自己从来没有认真玩过这个游戏。
进大雁塔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终于决定蹭一个队伍。
世界频道里永远不缺大喇叭喊人的发言，我随便点了两个，蹭到了。
队伍里的人都比我等级高，他们带着我，闯过了大雁塔第四层。
我之前第二层都闯不完。
当成就弹出的时候，同时伴随弹出的还有一个好友聊天窗口。
我点开，是队伍里的一个人，“我新创立了一个帮派，你愿意加入吗？”
彼时，长安桃花灼灼，池塘里荷叶青翠，疥癞和尚袒露胸腹坐在草丛，扛着长枪的男魔从他身边跑过。
好久之后，我回复一个字：“好。”
他不知道的是，进大雁塔之前，我刚随机被系统重新分到了一个帮派。
我对这个十分钟前进去的帮派点下了退出，反正都是随便加的，去哪个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的ID叫“人不如故”，我点开他的空间，满屏的鲜花和留言，是了，他是帮主，而相比之下，我的空间像一块白板。
他说，“以后有什么事就在帮里面说一声。”
他说，“你是妹子吗？”
他说，“这是一个新帮派，平时没事就和大家聊聊天。”
我说，“好。”
一会儿，帮派里有人问，“谁有空做副本？”
我想了想，回，“地宫吗？”
那人说，“不是，不过你要是想去，带你过一次地宫。”
“人不如故”出声了，“地宫任务，谁没事都来做一下。”
三十秒后，一支队伍出发了。
我有些激动，因为地宫我就去过一次，刚出手就被灭了。
之后再也不敢去了。
这次不一样，队伍里每个人等级都比我高，我终于从一个队长沦为了一个小跟班。
可是想想，这么大一支队伍是为了给我做任务而组起来的，就觉得虚荣心爆棚。
我有些得意忘形，以至于刚进地宫，还没出手，怪兽就已经被打趴下了。
“赢了？”我有些恍惚。还没有尝到战斗的乐趣，就已经获得胜利的勋章，这成就来得太快我竟没有一丝喜悦。
“接下来做哪个任务？”队伍里有人发问。
我突然不想和他们去做任务了。
如果每一次战斗都像如此这般，那我不过是一只跟在大神后面的蝼蚁。而我玩游戏的初衷是什么？是体验每一次战斗的快乐和靠自己努力升级的成就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拾着别人战斗剩下的牙慧。
小女鬼手里的灯笼晃晃悠悠，她的身边站着男魔男鬼男人男仙，她说，“我要下线了。”
三
再上线的时候，聊天窗口弹出“人不如故”的留言：“以后我带你吧。”
我回，“好。”
他在线上，很快回复了，“不如我们结婚吧。”
我目光在这句话上停留了好长时间。
我知道游戏里结婚只是虚拟做任务，可是我现在并不愿意被一个陌生人束缚。
大概见我好久没回答，他又说，“只是在游戏里，结婚之后我会随叫随到。”
我突然就想到《微微一笑很倾城》，可是他不是肖奈，我也不是贝微微。
小说是小说，游戏是游戏，虚拟是虚拟。
我回，“我等级太低，配不上你。”
比起其他的借口，这种所谓的配不上会给被拒绝的人一种安慰。
他果然没有再说话。
四
我又开始一个人在游戏里闲逛的日子。
帮派还在，我后来说话也没有人再搭理我。
小女鬼悻悻地提着灯笼，站在鬼门关，看着身边跑过去的长长的队伍，不知该往哪去。
她的周围站着牛头马面和游荡的妖魔，她在里面，仿佛也是鬼门关的一员。
《阿飞正传》里面张国荣问张曼玉，“你可不可以送我一分钟的时间？”
他说，“这一分钟时间你和我在一起，因为你我会记住这一分钟，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一分钟的朋友，这是事实，你改变不了。因为这一分钟已经过去。”
每个游戏里结伴的人都是彼此的一分钟朋友。
王家卫总是能拍出寂寞。可这游戏里，寂寞的人那么多，每个人的寂寞又互不相干。
没有一个导演可以拍出这里的寂寞。
五
我还遇到一个人,做“寻仙”任务的时候，由于队伍里每个人等级都不高，死了好几次。
他说，“把队长给我。”
我乐了，感谢上帝，遇到了一个会打的。
赶快移交队长。
他带我们打了三次，失败三次。
我忍不住了，问他，“你不是会打吗？”
他回，“我没说过我会打啊。”
我吐血，你不会打问我要队长？！
然后，任务时间就到了。
刚被传送出副本，他就离开队伍，一个人撒腿哒哒哒跑了。
我，“······”
再之后，我又遇到很多很多人，他们有的默不吭声跟了我好几个小时，哪怕我做自己的剧情任务，可他们却从来不说话；还有的人喜欢在作战队伍里指挥，一长串一长串刷屏；还有单独拯救队员的大神，一人死扛打死了成群结伙的怪兽…
六
王家卫还说过，“我昨天遇到一个人，我觉得他非常有意思，印象深刻，但后来就再也遇不上了。人生就是这样。”
我叫莫安安，是一只小女鬼。
我在游戏里遇到了很多有意思的人，让我印象深刻，但后来就再也遇不到了。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座城，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
人生就是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