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数不清她的屋顶上有多少轮皎洁的明月,也数不清她的墙壁之后那一千个灿烂的太阳。
—— 卡勒德·胡赛尼《灿烂千阳》
圣诞节假期4天的暹粒旅行回来后,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将见闻写下来。三年后再次踏上东南亚的土地,这一次虽然时间短暂,但柬埔寨过于贫穷落后的生活和她灿烂丰富的历史文化对比冲击着,给我的震撼远远甚于泰国或缅甸。单单吴哥窟就是一个深不可测的谜,或者它本身已成为一种抽象的神祗,我现在仍然不敢下笔写它。所以在吴哥之前,我想先和大家分享距离暹粒市区不远的另一处美景,在我的旅行计划之外偶然加入的却也最令我欢喜的美景——洞里萨湖日落。
柬埔寨在梵文里的含义是“生于水”,而“水”指的就是洞里萨河(音译 Tonlé Sap),其源头就是洞里萨湖。洞里萨河的全长有大约110公里,从暹粒流向首都金边并最终汇入湄公河。它是世界上唯一的一条会随季节变化而逆转流向的河:雨季时(6~9月),湖水从湄公河流入洞里萨,使河的面积扩大10倍,成为东南亚最大的淡水河;到了每年10月至5月的旱季,河水则倒流回湄公河。
洞里萨湖距离暹粒市区大约30分钟车程,我们上午包车游览吴哥窟外圈后,大概三点左右到达洞里萨。进入景区门票需每人20刀,基本上是一个自主小团一艘船,也就是说,即使你一个人来,他也会为你单独开一艘船而不会拼团。
小哥生在洞里萨,长在洞里萨。小船穿行在洞里萨湖的水上浮村时,你可以轻易找大一群像小哥这样的孩子。浮村,多么精确的名字,浮在这片水域上的木屋村落,像浮萍般毫无规章层叠错落,像命运般不忍揣度。据说,居住在这里的都是曾经从越南逃离战争的难民,柬埔寨政府不允许他们上岸居住,这些难民最终黑在了柬埔寨,没有身份,也再没有故土,他们在这片已经有些混浊的河域里静默地生活着。我看到裹着柬埔寨传统筒裙蹲在吊脚楼阶梯上在浣洗的女人,她们偶尔抬头看向我们的船只,四目交接时面目表情,我却常常不敢直视;我也看到三五个一群在破旧的木船上嬉戏游水的孩子,他们或全身光溜着像条自由的小鱼,在水面扎进跃出,或挥舞着手臂像路过的船只招手,嘴里不知道嚷着什么然后又一群哈哈笑作一团……
穿过浮村,在游客中心短暂休息后,我们才真正驶向宽阔的湖中心。湖岸和浮村已在天际,世界仿佛就是一片汪洋大海,而小船浮在这汪洋之中;游览那天游客并不很多,故而船只之间也离得很远,四周寂渺,我好像真的是远离人群、远离世俗生活了。
该怎么描述呢?在柬埔寨,时间本来就放缓了脚步,人们大都是不慌不忙的;而那一个下午,漂浮在洞里萨湖中央,等待落日的那两个小时,时间好像完全停止了。在那艘摇摇晃晃的铁皮小船里,我的面前,层层波浪推送来千万个太阳,又随波而去追逐远方地平线真正的红日;船夫小哥爬到了船顶上,当然他爬上去时轻盈无声,我是从头顶飘来的他手机里的柬语歌曲才意识到他去了哪里;偶尔远处船上的船夫隔空吆喝,小哥也会吆喝回去,年轻的声音愉悦而嘹亮,像洞里萨湖面的涟漪一样飘散四周……
回忆或许并不可靠,我知道那一定不是个全然寂静的环境,不远不近处肯定也有满载游客的大型游船,船夫小哥们会彼此叫喊着嬉闹,可我确信那一刻我内心是真的无比宁静。早先来程飞机上思考纠结的生活、工作之种种,对柬埔寨湿热气候的些许不耐,初坐进船里时对它安全性的紧张,等等等等,都在等待里慢慢烟消云散。我开始全心全意的投入那场等待中,我甚至不期待日落真的到来,仿佛等待本身就令我全神贯注又满心欢喜:太阳变换的光线,云彩飘逸的身姿,画面似乎是定格的,又分秒不同…… 后来在那天的日记里,我写到“这一刻的我,似乎快要接近那种纯粹的自由自在,在这样的时刻,我不得不相信,生活,就是生活本身,远在意义之上。”
两个月过去了,现在回忆起我的柬埔寨之行,我还是可以轻易回到那静谧的两小时。阿兰德波顿在《旅行的艺术》里说,“在我们的生命中有若干个凝固的时间点,卓越超群、瑰伟壮丽,让我们在困顿之时为之一振、并且弥漫于我们全身、让我们不断爬升。”洞里萨湖的短暂时光,或许就是我生命中“凝固的时间点”之一,我真诚地相信偶遇洞里萨湖全然是缘分,浮村的昏暗和湖中央的灿烂千阳都是启示和礼物。我们在旅行的途中发现风景,也更了解自己——希望和哀伤,梦想和幻灭,它们发生在每一片土地上、孕育在每一条河流中。旅行不会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好,纠结和问题不会因为身处不同的水土而自动消失,然而那些“凝固的时间点”真实存在过,并让我相信未来的生命中还将有无数如此的灿烂时刻,前行和意义就不再需要思考求索。生活里还会有其他的“洞里萨湖”,带来生命之湖的波光潋滟和它的“一千个太阳”,当我们身居高处时,激发我们爬得更高,当我们摔倒时,又鼓舞我们重新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