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之将死

前几日祖母打来电话,问我最近有没有时间回家,再过四天家里就要杀猪了,可以回来“打猪huang”。我当时坐在寝室里对着电脑学习,显示屏长时间未操作熄灭,映出我鸡窝一样的头发。祖母还在电话那头三长两短的叮嘱“注意保暖”之类。我当时心里只在想:家里那只猪只能再活四天了。

我家自我记事起,每年都会养一头猪,基本是我奶奶在养,每天喂三顿,夏天用铁盆盛上点燃的稻壳为其驱蚊。家里有一个石头砌成的猪圈,木质的猪圈门。在那里住过的每一只猪,都会把窝安在最干燥的角落,然后在对角的角落拉屎撒尿。虽然猪圈里一股猪骚气,但是我有时在想,猪也许是一种很爱干净的生物,只不过这里的条件不允许罢了。

家里以前一直养的都是白色的猪,最近几年开始养黑猪,至于为什么我也没有问,不过好像是因为黑猪的肉质更好。每年春天,也就是过完年不久,爷爷就会去邻村那里去买小猪仔。记忆中我在很小的时候和爷爷一起去买过猪。爷爷带一个一人深的麻布口袋,我只有爷爷一半高,屁颠的跟在他身后,不过基本半路我就会耍泼说走不动了,然后让爷爷把我架在肩头扛着我。每到这时爷爷都会长叹一声:“你非要跟着来干什么啊” 

猪买好后爷爷把它装在口袋了,一路背回家,小猪因为恐惧还会吓尿,尿液浸透口袋,弄得爷爷一后背都是。回家之后,爷爷把小猪放在猪圈里,小猪离开口袋之后,一溜烟地跑到最干燥的角落里睡倒。不知道它有没有感受到这个地方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像它这样一只小猪入住,然后困在里面一年,再也不会出去。活动范围就是这个几平米见方的空间,每日都会准时有饭供应,然后在年末的某一天,屠夫挑着杀猪的桶和刀具过来,然后它会再次离开这里,一年中唯一一次走出外面,也是最后一次到外面。最终在一阵嘶吼中死去。

杀猪于我爷爷奶奶而言,是一年里很重要的事情,因为他们认为这事关来年的时运。猪一定要立刻断气,不能一直不死,而且猪血也不能撒到处都是,得收集起来。他们认为这一切都是某种兆头。我记忆中经历过几次杀猪,村里的屠夫会用扁担挑着杀猪的工具过来。扁担一头是一个很大的桶,可以把整头猪放进去那么大的木桶,这是用来烫猪毛的。另一头是很多刀具:放血的尖刀,剁骨头的砍刀,还有拔毛的大镊子。

寒暄几句之后,爷爷和屠夫,加上隔壁邻居的壮汉,一起打开猪圈门,开始拖猪去宰杀。这时那只将死的猪就会开始惨叫,就是那种杀猪的惨叫,触目惊心,我反正经历过之后就可以明白为什么文章里形容惨叫会说是:“杀猪般的惨叫”。小时候见不得杀猪,怕。于是我就躲在卧室里,猪的惨叫声音很大,而且是一直在叫,没有停歇,如果是人的话估计声带已经撕裂了。随着猪的惨叫声渐渐变低,我打开房门,稻场上是刚刚死亡的猪,地上有时会有一摊鲜血。血渗进土里,结成黑红的血斑。之后屠夫会把大桶里灌满开水,再把死猪放进去,开始拔毛和清理。泡在开水里的猪整个发出一股猪骚味,被砍下来的猪头猪眼紧闭。我想着或许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由来吧。猪表皮清理干净后,屠夫会把猪肚子剖开,掏出内脏之后把整个猪劈成两半,再砍成一块一块的猪肉。自此,猪不再是猪,而是猪肉。

我曾不止一次考虑过这样一个问题:猪这一辈子活得值吗?春天被抓进几平米的猪圈,虽然吃喝不愁,每天只需要吃喝睡。但是它永远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最后一次离开的时候就是死亡。每只猪只活一年,从来都不曾见过冬日的雪。每次圣母之心泛滥的时候,就感觉猪很可怜,我边吃猪肉边想。后来我觉得释然了,猪之将死,是必然的。它从进入那间猪圈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其混吃等死的命运。但毕竟猪就是猪,我不想用人的思维去给它框上什么象征和隐喻。它就是一只动物,由灵长目,人科,人属,智人种的人类所圈养的偶蹄目,猪科,猪属的猪而已。我在火锅里刷的猪脑肯定无法想到其每天到点就有的猪食并不是免费的午餐,而需要其付出生命的代价。

我不想在此强加自由与囚禁的联想。自由是智人种所发明出来的词汇,我想猪就是猪,它是不能明白这些抽象的概念的。它所感受到的不过是每日定时的由剩饭剩菜做成的猪食和偶尔仰头所看到的猪圈四角的天空。它会认为生活就是这样,毕竟其也没有见识过外面的世界。猪之将死,是必然的,因为它就是一只被圈养,等待宰杀的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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