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木崎站在内城区的软件大道上，他刚从王爽家里的店走出来，与金分别后独自踏上回家的路。和外城比较起来的话，内城除了更干净和更有秩序之外，两者似乎并无多大差异。街上都是面色匆匆的行人，大都在低头看手机，绿灯亮起的时候，走过斑马线的行人似乎有种军团在行军的整齐感觉。偶尔有几个穿着全息衬衫的年轻人在街上发传单，衬衫上的图案大多是口号和标语，他们是WNM学生运动的残党。大楼上的彩色广告牌，道路中央的指挥交通的机器人，穿白色制服在街上巡逻的执法部警官，分割天空的层层高架桥，高架桥上一闪一闪的信号灯，与鸟儿一齐飞行的无人机，一切都是秩序井然的，这才是木崎熟悉的城市节奏。
木崎回到家中，父亲坐在客厅看电视，母亲在厨房里做晚饭。木崎的父母是通过适配走到一起的，虽然内城区里大部分的夫妇都是这样。两人都是十分安静的人，且都是在数据维护领域有一定建树的人才，父亲的公民分木崎记得是113894点，母亲是1056872点。木崎在玄关放好鞋子，他的父亲低声喊了他一声，用眼神示意他在沙发上坐下。
估计是适配的事，木崎边想边放下书包坐下。
“木崎，过几天你要同我们去参加一个葬礼。”
“葬礼？”
木崎的父亲是面相十分严肃的中年人，他用手在空气里抓了一下，把电视调成静音，然后扶了扶眼镜说道：“是你叔叔的葬礼。”
木崎知道这个叔叔，他和父亲同样是城市数据库的维护人员，虽然是两兄弟，但他比父亲的才华高得多。无论是其十五多万的公民分，还是维护组专家这个职位。得知他的死讯木崎虽然有几分惊讶，但木崎没有多问，父亲很少谈到这个人，印象里这位叔叔也只是在木崎十岁生日的时候出席过一次。
“他几年前从数据库辞职后便到了外城去生活，今天执法部把他的死讯告诉了我，现在初步调查结果是被黑道的人所暗杀，死亡时间是昨天晚上九点左右。”
木崎内心闪过一丝警觉，自己在进家门前在电梯间照了镜子，自己的外表并没有任何异常，今早上学前也把家里所有的痕迹给清扫了一遍，监控记录也被他修改妥当，应该没有出现任何纰漏。
难道是那个地铁上的审查员？不过现在父亲的语气和表情并没有任何的异样，相反，木崎感觉不到父亲对于兄弟的死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父亲只是在单纯的通知他罢了，他拿起的桌上的杯子喝口水。
木崎的母亲从厨房里端着菜走了出来，她是个短发带着眼镜的中年女性，皮肤暗淡无光，双眼有隐约可见的黑眼圈，这是长年在屏幕前工作的后遗症，她身材瘦削，用围巾擦了擦手后说了句“吃饭吧。”
“妈，为什么你亲自做饭，安提呢？”
“我寻思我好久没做饭了，这样子下去手艺会生疏的，我把它放在我房间里充电。”
安提是木崎家里的家务机器人，今早的清扫，最后的扫描检查工作就是由安提完成的。
木崎今天一天都没有吃饭，今天早上起来他还对着马桶吐了大概有几分钟。周围没有人对毒品有了解，匿名接入网络搜索霓虹曼德拉草也一无所获。所以现在木崎对这毒品的后遗症毫无头绪，但此刻，他只知道自己真的很饿。
他努力维持过去吃饭的速度，实际上他现在很想狼吞虎咽。虽然饭桌上的三人都在沉默的进餐，但木崎其实内心却是一种满足感，能再次回到自己熟悉的日常，真的是件十分幸福的事。
“你今天是不是参加了适配？”
“参加了，只是把个人的数据录入到系统里去。”
父亲吃完后，把碗筷放在池子里，说了句“今天我洗碗吧，让妈妈和安提放个假。”
木崎的母亲微笑着点了点头。
木崎的家庭是十分典型的适配家庭，木崎的父亲在达到25岁法定年龄后，通过适配，找到了现在的妻子。适配婚姻拥有强大的技术支撑:城市数据库，而适配原则是保证该婚姻能实现最大社会效益，组建对社会最有益的家庭。并根据基因分析，来尽量保证可以生下资质最优的后代，双方的职业也尽量配合，有相似的理想。当然适配也会考虑双方的外貌，性格特点，家庭背景，兴趣爱好方方面面，尽一切数据所能，来最大程度保证双方遇到彼此对的那个人。根据城市政务部的数据，去年适配婚姻的离婚率只有7％左右，再加上不少出台的支持适配婚姻的政策，适配婚姻已经是十分常见的事情。
因为这种适配真的能实现美满的家庭，虽然一切都是理论上和模型上的，但两个性格合适兴趣相似，对彼此各方面都满意的人，组建成家庭理所当然会得到幸福。再加上工作相辅相成，有统一的追求与人生目标，从发展角度来说这样的家庭也是很有活力。
所以适配婚姻被提前到16岁，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现在适配婚姻还是出于自愿，但木崎也明白，当所有人都开始选择适配后，适配婚姻将会发展成为一种吃饭喝水般的日常。
木崎第二天在课间，一条政务局发来的信息从平板弹出，标题是适配对象资料。他没理会金的起哄声，点开后，他看见一个模样乖巧的女生，黑色斜刘海下面是张五官很协调的脸，漂亮的眼睛里是棕色的瞳仁，鼻尖似乎是粉色的，她嘴角微微上扬，可能是在拍照时想到了美好的事。金抢了过来，一只手架着木崎，大声念道：“夏阳，十六岁，公民分72463点，哇好强这个女人，学校是财政直属女校2204级A班的，兴趣爱好是......”
上课铃响起，木崎用尽全身力气甩开金的臂膀，夺回平板，金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拍了拍王爽的肩膀，然后单手握拳对木崎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上课，起立。”
木崎看着平板上这个名为夏阳的女生，如果一切发展顺利的话，自己大概率就会和她一起组建家庭，一起度过余生。这女生是木崎中意的类型，如果这个女生在自己的班级上，自己肯定也会追求她。但木崎现在担心的是自己，如果让她知道自己外城区的遭遇......
木崎盯着讲台上手舞足蹈的老师出神，脑子里忍不住幻想，可幻想到一半时，总会不自觉回想起那个粉色的房间，那个红发里夹杂着一抹白发的女人，霓虹曼德拉草，带着奇异面具的黑影，还有在马桶上呕吐的那个自己。
2
查理玩着手上的打火机，坐在他对面的玛丽正在清扫桌上的食物，不雅的吃相让查理皱了皱眉头，他斜靠在椅子上，后悔自己选择了这家禁烟的餐厅。玛丽注意到了他的不悦，她举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红酒后说道：“我希望未来你被饿三天出来后，出来吃饭还能保持绅士风度。”
“这我们拭目以待。”
玛丽白了他一眼，抓起一只龙虾把壳剥开，她瞥见餐厅角落有两个约会的年轻人，男生背对着她，女生却长得很甜美乖巧。她又看向查理，查理正低着头用翻盖手机给某人发消息，丝毫没注意到玛丽正在观察他。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处理我。”
“处理？拜托别用那么无情的词语，”查理盖上手机，“我暂时不想带你回警部，如果你表现的够好，我们能有个愉快的结束不是没可能。”
玛丽用手捂住嘴，轻轻打了个嗝，“我的房子怎么样了？”
“那里你是应该永远无法回去了。”
“我的东西还在那里，我得去拿。”
查理直起身把脸凑近，面无表情的说道：“我本认为你是个很聪明的女人，不要让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好吗。”
玛丽愣了几秒后笑出了声，“莫名觉得你这个样子很可爱，很反差萌。”然后她端起红酒，看着窗外的行人说道：“内城还是怎么让人讨厌，包括内城的人。”
“你原来生活在内城？”
“我母亲原来是内城的，在学校里当老师，她爱上了一个外城的皮条客，30多岁的时候抛下自己适配的丈夫来到外城，然后，嘭！我出生了。”
侍者端上查理点的咖啡，查理往里面放了几块方糖，一边搅拌一边说道：“我没看到你太多的资料。”
“也没什么好看的，和大多数外城人的经历差不多，都是一些自由混乱的不良记录。对了，你平时怎么解决生理需求的，你有妻子吗？”
查理刚把杯子举到嘴边，听到这句话后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喝了一口。“我还没有适配。”
“你公民分多少？”
查理放下杯子，玛丽正饶有兴趣的看着他，虽然她此时没有化妆，但她的眼神里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诱惑，查理从警校开始就没有遇到过很多女人，这种风尘女子他还是一次接触。玛丽确实很漂亮，虽然卸妆后的她满脸憔悴且能看到很多因为放纵而留下来的痕迹，但这些依旧无法掩盖她的美丽，像是带有一点虫蛀但依旧具有破败美感的玫瑰。
“十二万分左右”查理回答道。
“真是高的恐怖呢，快到我的4倍了。这么优秀的人一般平常是怎么解决需求的？”
查理盯着她没有回答。
“别误会，我是个成人片演员，如果你身边有同事是我的粉丝，我很乐意签名。”说完玛丽又喝了一口红酒，拿起一片面包，在上面抹了一层花生酱。查理喝完咖啡，拿出那个破旧的小本子，询问道：“那个你在网上聊的少年，你还记得他的we talkID吗？”
“不记得，我只记得他的名字是山奇君。”
“这我也知道，但我现在需要他的资料，把你能回忆起来的都告诉我。”
“哟~这就是你查案的样子吗，很帅呢，但我挺中意那个小孩的，所以在告诉你之前我得知道你会不会伤害他。”
“你现在自身难保，我不觉得你有很多选择。”
“实际上我有，你不能通过记忆复写查我，因为你这次调查很明显是你个人的行为，你不想让其他人知道，特别是那个叫警部的机构。”
玛丽用手卷着自己头发中那一缕白色的部分，脸上是有点嘲弄的表情。查理思考了几秒钟，苦笑了一下，放下笔，右手作出发誓的手势：“我保证不会伤害他。”
听到这话后，玛丽心满意足的笑了，她站起身亲了一口查理的额头。查理感觉到了自己的额头上食物的残渣。他拿出纸巾，用力擦拭了一会。
3
“这家店怎么也被查了？”
“一个月第三家了，速度变快了。”
“搞不好真的会惹怒那些黑帮，引发战争。”
“白衣服的人肯定是是故意这样做的啦，下战书啊这是。”
“不过里面好像还有人在抵抗哦。”
“‘真的假的，那不是很危险吗。”
一名穿着灰色T恤紧身牛仔裤，身材高大的白发男子挤开议论纷纷的人群，翻过警戒线来到被查封的酒吧前。正在周围戒备，身穿白色制服的执法部人员看到他向他敬了个礼。白发男子脸上带着黑色口罩，同时两只宽大的手掌带着黑手套。男子名叫巴龙，是执法部“外城清扫计划”的行动组长。
“汇报情况。”巴龙用低沉的嗓音说道。
“80%区域已经清扫完成，剩下20%有个，有个东西还在抵抗。”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这次再不汇报清楚，我会撕掉你胸前的执法部徽章。”
“有个学生还在夜总会后台处抵抗，但已经失去人类形态成为半机械生物，且战斗力和战斗欲望极强，目前已经造成我方三名人员伤亡。”
“学生？”
巴龙看向内部，里面传来阵阵机油和鲜血的混合气味，这时另一个男声响起，“巴龙，你怎么现在才来。”
巴龙讨厌这个声音，男人名叫张文仁，是上个月从警部调任到执法部的人，其父亲是原执法部的高官，公民分15万以上的精英，也是他能短时间从基层做到与巴龙同样位置的主要原因。巴龙用余光看了这个矮个子犹太人一眼，说道：“你是行动组的副组长，如果你过于无能我会把你换掉。”
“是是，”张文仁伸了个懒腰：“不过我建议你先进去看看里面的东西，再把我换掉也不迟。”
随后他又小声补充道：“还有可能是你被干掉，然后我升任组长。”
张文仁穿着体面的白色真丝长西装（虽然是长细装但裁剪了不少），粉色内衬衫和金色条纹领带。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接着退到柜台后面，给自己到了杯酒，一边喝一边眯眼观察着巴龙。
巴龙走进黑暗的厨房，凭借热成像他能看见被破坏殆尽的房间，三具被残杀的尸体，以及在角落里的那个外形像蜘蛛，正在如野兽般喘息的不知名生物。巴龙摘下手套，他的两只手掌被改造成特殊机械义肢，能够打出速度接近每小时五百公里的直拳，代价时长时间出拳会导致过热产生的自燃。他摆出拳击架势小心的接近角落里的那个生物，差不多还有5米的时候，那只生物突然抬起头，在墙上连蹬几步，以一个十分扭曲的姿势跃向空中，两只长着钢刃的机械臂斩向巴龙的脖子。巴龙凭借中枢机的灵敏反应急速后退了几步，仰着身子躲过了斩击，那生物扑了空后，没有继续快速的进攻，而是站在原地警惕的盯着他。
“巴龙，上面的人来命令了，要你去二楼解决它。”
“什么？”
局域网里张文仁的声音还是让巴龙烦躁不已，但这声音还在继续，“去二楼打可以让民众看到怪物的形状，也有了让媒体报道的素材，去二楼打，那里已经清空了。”
“这怪物有极强的弹跳力，如果去外面战斗会波及民众。”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死人的话宣传效果不会更好吗？这是上面的命令，你想怎么做是你的事，我先找个地方躲着了。”
某电视台演播室里正在现场直播这次事件，几个评论员正围坐在大屏幕前七嘴八舌的点评着。这时巴龙出现在镜头前，一个评论员兴奋的说道：“啊，那是巴龙组长。”
“巴龙组长最近的公民分来到了十三万，”一个评论员翻开他手中的资料，“130526分，这不仅是在执法部队的剑等级里是很高的分数，放到整个执法部里应该都是佼佼者吧。”
“随着清扫行动的进行，巴龙组长肯定会有更多加分的机会。那李藤先生，您是比较知名的公民分的研究学者，您觉得巴龙先生能否通过这次一系列的外城清扫行动，来突破到十五万分的大关？”
叫李藤的评论员是一名谢顶油腻的中年男子，他扶了扶眼镜：“我们都知道公民分有5个最基础打分点：资产，法律，学识，品德以及政务，那么巴龙先生在清扫行动中的表现呢，按照正常规则来说它不仅会因为他本人是执法部的成员记录到法律部分里，还会，”说到这里李腾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还会记录到政务大项中的一个小项：市民荣誉里，从而达到一件事加两次分，别小看这个小项，这个小项从我们研究中可以发现是个加分很多的小项......”
突然大屏幕上的画面一转，一只模样扭曲机械生命体跳跃到了二楼，对面大楼的广告灯牌像是舞台上的聚光灯打在它身上，所有人都沉默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禁聚焦在它身上。这具生命体从外观看是肉体与机械融合的存在，你可以看到它的下半部分是普通人类的身体，身体后背长出几根粗壮的连接线，连接线在空中相互交织形成一个球状的线团，线团伴随着肉体呼吸上下浮动，数只长有钢刃的机械臂从线团里伸出，悬浮在其周围。整具躯体在夜空下散发着混乱与未知带来的恐惧，从摄像头的角度去看，那线团会正好挡住月亮，而那些带有钢刃的机械臂则像是肉体背后张开的翅膀一般，再加上楼下无数仰望着的普通人，这些元素有机的结合了起来，像是神话中某个场景：在民众祈祷下，一只堕天使从月亮中重生。
巴龙看着眼前这具机械，一边调动中枢机，调高手上义肢的输出功率。双方盯着对方有十几秒钟，突然机械生命体像是野兽一般，打了个哆嗦后冲向巴龙，战斗一触即发。巴龙躲开两只钢刃的横扫后，一脚踩住对手的头，借力高高跃起，同时一拳砸向那个球状线团。巴龙这一击调整了功率，这一拳的拳速只有时速两百公里。那球体因为这一击凹陷了一块下去，巴龙落地，眼前的机械生命体因为这一击发出悲鸣，所有的钢刃机械臂开始胡乱的挥舞。楼下围观群众发出惊呼声，但只有少部分的人离去。
巴龙一边躲闪一边侧身移动到机械生命体的背后，寻找到了一个空当后他准备输出最高功率一拳击穿那球状线团，就在他离球体还有三米不到的时候，刚才还在胡乱挥舞的所有钢刃在一瞬间停下，刃尖瞄准在空中毫无防备的巴龙。虽然巴龙的中枢机比较及时的做出了反应，但无奈数量太多，且在空中难以控制身体，巴龙还是被四五根机械臂贯穿，钢刃上沾满了鲜血。
围观人群中爆发出尖叫，不少人纷纷离开，演播室里的评论员吓得站了起来，只有主持人冷静的冲出去叫导播切掉画面。
被四五根钢刃贯穿的巴龙悬挂在空中，机械臂把他缓缓移到球体面前，似乎是球体想要进一步的观察它的战利品。巴龙四肢垂下，没有一点生存迹象，在观察了大约一分钟后，机械生命体失去了兴趣，准备甩掉巴龙离去，但是，它用力甩了几次后，巴龙依旧悬挂在它的钢刃上。球体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只见死而复生的巴龙抬着头，一只手握紧胸口的机械臂，另一只手用蛮力折下钢刃，球体迅速调动剩下所有钢刃刺向巴龙，但为时已晚。巴龙用尽全力，义肢输出最大功率，他掷出手中的钢刃，钢刃在空中划过一道笔直的轨迹，“嗖”的一声，钢刃刺穿球体扎在地上。
“妈妈......啊啊..........爸......前......痛..........辈......WWWWW...........NM”
机械生命体所有动作在一瞬间全部停下，它留下这一段模糊不清的语音后轰然倒在地上。巴龙拔出自己胸口中所有钢刃，一边剧烈的咳嗽一边踉跄的走下了楼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