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华人小夫妻小J和小Y 在硅谷买房，都说最近美国房市走淡，但在连续三次看房出价竞争失败之后，两人不免怀疑焦虑起来，不是说好淡季下行的吗？两人每天在房产网ZELLOW上查找二手房信息，某天偶然看见一家正在openhouse卖房，而且地址就在苹果总部附近，非常好的地段！害怕再次错失良机，两人急慌慌的赶过去看房。

在美国买家卖家各自有自己的中介，本来是很难相见的，但是因为房屋开放，卖家也还住在房子里，所以他们就面对面了。

卖家是一对法国夫妻，就叫他们露易丝和皮埃尔吧，类似中国的王芳和李明。

敲开门，他们一眼就看见了露易丝那张挑剔的法国脸，不再年轻的脸上写满了法国人的傲娇。露易丝留着很短的卷发，瘦削的身材在宽松的白色无袖亚麻衬衣和白色的亚麻阔腿长裤里显得清爽纤细灵活优雅。皮埃尔则是一副胖胖健硕的身板，眼睛和鼻子都很大，五官即使不笑也微带笑意，太太说话时皮埃尔总是笑而不语的听着，一看就是女主外他不当家啊。

露易丝对他们点点头，嘴角漾出一丝礼貌的笑意说：HI，你们好，请进！

这句英语让小J听出了有“如“这种尾音的法国腔，她迟疑地问：“您是法国人？”

露易丝有点意外，她疑惑的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你，会说法语？“

“是的是的，我在法国读书，在巴黎待了六年。“小J轻快地接上了法语。

露易丝眉梢眼角的皱纹突然就被笑容挤的紧密了，瞬间表情生动起来：“在巴黎？哪个大学？巴黎政治大学？！哦！“她夸张的双手合掌，撇撇嘴耸了耸肩：”所以，我们都是从法兰西流落到这里的了。。。“

露易丝和皮埃尔在北加生活了整整20 年，因为疫情影响三年没回法国了，她摇头叹息说：“我太想我的孙儿孙女了，我在这里简直快要疯了“。他们打算把房子卖了告老还乡，回到法国南部重新置业安家，这可真是个好时机，北加的房价还算坚挺，欧元却正在下跌，为了把房子卖个好价钱，中介帮他们连续四周open house，第四周的时候，正巧被团团转找房子的小Y和小J看见了。

露易丝他们完全没有想到会在圣何塞遇到会说法语的中国买家，她眉飞色舞的和小J聊了半天思乡才忽然想起他们是来看房子的，赶紧说：“哦，你们先看房子吧，请随意。“

小J他们看到，客厅有两个很有年代感的造型别致的柜子，上面放着几件艺术摆件，单人沙发上搭着一条毯子，上面趴着一只眯眼打盹的黑毛老猫，茶几上只有一本书和一个台灯，没有一点多余和凌乱。厨房的台面上空无一物，拉开每一只抽屉都只见出奇的整洁，里面的刀叉餐具分类繁多井井有条，冰箱和壁橱里的各种调料教科书般的收纳齐整，他们忍不住赞叹了一句：“你们家真是整洁啊！“

露易丝听闻歪头撇嘴耸肩说：“秩序是自由的第一条件。我讨厌混乱，混乱的房子不可能拥有让人愉快的人生，人嘛，总是要点脸的。“顿了顿她又补充到：”前面那句是黑格尔说的。

两人听了心下一惊，这么冷的名人名言！卖家只用一句话貌似就占领了知识储备的高地，没想到买个房子还要动用知识储备。

两人不由得再次打量身着一身休闲亚麻的露易丝，这才看清，她麦色的皮肤上挂着精致的金色饰坠，耳朵上是同款的金色耳坠，手脚都做了美甲，涂着精致的红色指甲油，左手戴着婚戒。皮埃尔穿着米色的大裤衩和白色的背心，裸露出同样健康麦色的皮肤，看上去穿搭的漫不经心，实际上两个人站在一起配色非常协调。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看上去毫不费力，其实背后在悄悄努力。

小J问：“对不起，我想问下，你们的售房说明上说有老鼠是怎么回事？“

露易丝听到老鼠的问题，立马有点激动起来：“哦上帝！那个老鼠的事实在太让人生气了！有一户邻居家，”她摇头绝望的说：”天哪，你们没看见他家的车库有多乱——“她用右手捂住额头，似乎一说起那个画面就很头疼，”而且他们还经常带食物在车库里吃吃喝喝，怎么可能不招来老鼠？当我和邻居们看到小区里有老鼠的时候太震惊了，要知道我们在这住了二十年，从来没见过老鼠到处跑，我登门去找他谈话了，希望他们能注意不要在车库里吃东西，要知道我有责任我是业委会主任啊，我怎么能让环境变得这么差？“露易丝边说边走到厨房的一侧，打开通向车库的房门，对他们说：”你们看看我们家的车库，车子每天进进出出车库门都要打开的啊，邻居们如果看到你家那么乱会怎么想？人嘛，总是要点脸的。。。“

小J第二次听到了这句要脸的话，不禁吃吃笑了起来，听不懂法语的小Y 急急问：“她说啥她说啥？“小J把露易丝的话翻译给小Y听，说到最后一句两人一起咧嘴笑，也许法国人的血脉里确实有一战二战后中国劳工留下的东方基因？“要不要脸“这个很中国的说法竟然也很法国。

露易丝和皮埃尔热情地带着他们继续参观二楼的卧室和洗手间，他们说2002年买下这个房子后打算在这里终老的，所以用了一年的时间断断续续进行了彻底的翻修，2014年又进行了第二次出新。

小J 抬头看着主卧白色木头椽子的房顶说：“人字顶的卧室看上去好法国乡村啊！“

露易丝立即肯定说：“当然，我就是南部乡村长大的啊！我不喜欢美国人的标准装修风格，只讲实用，不太讲究个性和品质。我们家全是我自己做的的定制设计，你不可能在圣何塞找到第二家，你看主卫的洗手间，我将两个洗脸池设计放在洗面台的两端，而不是并列，因为只有足够的距离才可以保证两人洗漱互不干扰。洗面台是悬空的，底部用来做地灯夜间照明，并且预留的高度可以足够让机器人扫地和擦地。。。“

小J和小Y都是从未拥有过自己房子的年轻人，对露易丝的侃侃而谈只能频频点头一脸崇拜，露易丝见状愈发兴致大增，又领他们下到一楼的客厅指着入户的斗柜说：“这是我从法国带来的古董家具，法国的二手家具店有很多古董，美国的二手店没法看，全是廉价货，当然他们也没有那么悠久的历史和文化啊。’露易丝的下巴又不自觉的扬起，散发出招人恨的法兰西人审美优越感。

她指着一楼客用洗手间的镜子边框和小小的洗手台问：“发现有什么不同吗？”

两个菜鸟装模做样的摸摸台面，不着边际的夸赞说：“哇，色彩好别致！”

露易丝对他们的无知不加理会的说：“这个镜子的边框和洗手台的台面用的是希腊岩石，当初搬这几块看上去不大的石料回家可把皮埃尔累惨了，请人帮忙才抬回来，皮埃尔差点把腰累断了。“

小J一脸无知的说：‘哦，这个是岩石，我们都看不出来呢，平时也很少人用吧，看着很新。“

露易丝扬起下巴说：“楼下的洗手间是给客人们用的，怎么可以让客人有不好的体验？“

小J这次抓住机会踩上了露易丝的节奏，笑着说：“Tout le monde a le souci de garder la face。“

露易丝和皮埃尔放声大笑起来。小Y吃亏语言的隔阂，赶紧问：“你说了啥？“

“人嘛，总是要点脸的。“小J用中文又说了一遍，露易丝和皮埃尔陪着明白过来的小Y重新大笑了一遍。

小Y和小J回到家，左思右想出了OFFER：露易丝的报价不增不减，因为有三次出局的教训，他们很怕露易丝拒绝，毕竟她那么热爱自己的房子，但是再高又实在出不起。出乎意料的是露易丝接受了他们的出价，但是特地告诉他们:“我喜欢你们S所以接受你们的报价，你们会说法语并且那么欣赏我的房子！有offer出价比你们高，但是他和我聊天时告诉我他是买来投资的，交易结束后他将会把这个房子出租给四个人，见鬼！我怎么会让我的房子成为群租房，虽然我卖房离开了，但我在这里住了二十年，邻居们会怎么看我？总不能为了一点钱崩了人设。“

然后，露易丝和小J小Y用中法两种语言同时脱口而出：“人嘛，总是要点脸的“，一群人一起放声狂笑。

我回家把这个买房的故事讲给杨老师听，杨老师全程呵呵笑个不停。第二天我做饭的时候，他忽然跑来正色说：我们得抓紧把车库的垃圾扔了

我揶揄道：“哟，终于肯啦？”

他说：“人嘛，总是要点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