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的物品里,碗筷是必须添置的东西,就象香与蜡烛一样。老人们信仰多子多福,添置碗筷即是添丁加口,所以即便实在是用不了,也是必须购买的,碗橱里因此重重叠叠攒了不少历年来积下的这些东西,有的简直成了老古董。
印象最深的是幼时祖父母供桌上的一只碗:深蓝的底子,白花,浅浅的碗口镶着连环万字的云纹,老让我联想到裙摆或者花朵的形象,很漂亮,不似平常用的饭碗,一副粗笨的模样。这只碗只在过年时拿出来盛隔年饭用。小孩子也只是看看,并不敢随意去碰,怕给磕坏。后来祖父母不在了,这只碗也不知去向。
跟着父母生活的那些年里,再也没有一只碗给我留下那么深的印象。更兼物资匮乏,对待一只碗比对待一个孩子还珍重:如果不小心摔碎了,会引来一顿训斥;吃饭前拿筷子敲着碗玩,也会被呵斥,说只有乞丐讨饭才那样做,不吉利。
小孩子之间吵架,最具威胁力的话是:给你家砸破锅!那句话意味着你将没饭吃!锅和碗都关系到肚子温饱的大问题,以至人到成年分家,分到几双筷子几个碗也都是值得计较的大事情。
人没成家,这类事不须自己操心,自有老的置办;但一到自己成为家长,若随老路过年,这就是必须的了。同时也就体会到了角色转换的新鲜感。
第一次买碗是买了四只不大的供碗,纯净的一级白瓷,碗口有点似绽放的牵牛花的形状,镶嵌着一条细细的金丝线,碗身是一枝桃红色的花和一只金色的蝴蝶,下半部分有凹凸的楞起。正类似于幼时所见到的祖父母的那只碗的形状。
后来又买了一些印着梅花和喜字的平盘,比婆家那些大一些,但没怎么用,很快就束之高阁,从饭橱里淘汰掉了。
随着一年年物价上涨,婆婆买了两年残次品,虽不好看但也不妨碍使用。
但我自己倒是越买越贵,觉得用不了好多,不如少买,买几个式样新颖好看的。于是买碗的过程就如同买艺术品似的,十分挑剔,宁可多跑几个地方也必须找到最喜欢的。有些是新品,有些款式是往年的但很好看而且恰恰是家里没有的。
每到岁末,它们就象是一堆不同属相的孩子被认领回家。
指尖触过它们光滑的肌肤,形态各异,或端庄华丽或小巧调皮,内心便悄悄贮满了欢喜。
做女儿时从来没想过自己要亲手为一个家添置这么多“家口”!
但是母亲买回来也必怀了好奇心兴趣盎然地翻看,却不曾想到即使不结婚,也照样可以买回自己喜欢的东西,并没人干涉。虽然有人会觉得奇怪,但它们又不真是一群私生子,何必忌讳?
在烟火灶前的袅袅白雾里,把它们依次打开,会忽然想起远方未曾谋面的朋友,很为不曾用这器具招待觉得可惜。也会记起那句话:有人问你粥可温?有人陪你立黄昏?
拥抱岁月冷暖,把盏清欢浓愁。它们和我们一起懂得了生活的滋味和温度。
从此唇齿相依,从此温柔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