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使什么仙术去整理仪容,虽说方才她在红绡殿里抬了抬手就让眼中的猩红之色褪去,可那绝不是什么仙术。李灵昀的灵魂堕入了魔道,但是神女灵昀的神格仍在,她方才不过是在用神格压制这个入了魔的灵魂而已。李灵昀做人时便懦弱,入魔之后也照样意料之中的屈服于她这个周身法力被禁锢住的神仙。
彻底站在金龙台上,灵昀先是借着这幅躯壳环视了四周,此时台子上的人不多,但几乎每一个见到她这般模样都有些细微的表情变化,只不过她无暇去想,头顶上第六声雷鸣已至。礼部尚书与薄赏分立两侧,按着礼数,灵昀本该行过礼后跪于蒲团上,由礼部宣册封诏书,再由太子授太子妃金册金宝,以算礼成。但既然并非为成婚而来,她自然哪个都不做,却径直向薄赏走去。
她虽为神女,却长于天地间唯二的两位尊神座下,素来以为仙界便都是寻常容色,人间更次之,不想薄赏却仍能使她耳目一新。他有一副浑然天成的气度,自然流露出自信从容,这是她从来在天宫都不曾见过的,为什么一个凡人?
见她走来,薄赏终是开口,“灵昀,你今日令我失望了。”他说这话时,没有过多责备,所以听在旁人耳中,仿佛是他的抱怨,可是他们何时听过太子殿下与人抱怨?难不成太子真心喜欢李姑娘?
早有薄赏求娶李灵昀之事在先,可是没一个人觉得薄赏是动了真情在里头,因为能做太子做的让人服气的,刨除了他的出身之外,他须得是个政客,所以在朝之臣无不以为他走这一步背后定然有隐棋,可是过了一年,没人参透他想做什么,人人都等着今日,偏巧今日就出了岔子。
灵昀惊于他的气度,却不喜他的用词。灵昀?他也配的?转念她又想到这是凡间,往常薄赏就是这般叫李灵昀的,不免心生厌恶,于是眼里尽数是疏离。其实她不用过多的刻意,且即便如今承载她神格的是一具肉体凡胎,她生来便有的高傲与薄凉便是无可掩饰的。但却不止一个神仙似她这般,大抵不司人间事务的神仙都是这样的。
千亿人间凡境,她找人托付司命给她写了两个命途,她又着意添了几笔,所以前者的李灵昀便走到了今日这番地步。
随着第七声雷响,灵昀轻咳了两声,她下意识的用衣袖挡在唇间却无法掩饰随之从唇角垂下的血丝,看来,她再急着赶来时间也紧俏的很呐。看着突然咳血的灵昀,薄赏不禁神色一滞,连忙上前两步走到她身前,“你怎么?”倒是一派着急的样子。
灵昀的视线开始模糊,所以她也不去辨薄赏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见他走来向她伸手,她却一发力挥开,竟是半分情面也不留,薄赏看着空落落的手这次倒没有失神,而是转头去看灵昀。只见她挥开自己后走向了金龙台中间的九龙纹金质立香香炉,那本该是稍候祭祀宗庙时为了方便敬香设的,再想到她的反常,薄赏不免开口叫住了她,“灵昀!”
这金龙台说大也有一间正殿那么大,所以此前太子与李灵昀说的话,这台子上其他人离得远也未曾听见,只不过,这次薄赏出声喊她,旁人却再忽视不了,见她这样,内心也是有所猜想,成德本就离他们不远,思及此处,第一个上前来将她挡住。
这时第八声雷响到了。
皇宫的东北角有一座塔楼,牌匾上只写了“止水”二字,楼中住的人乃是比之前朝不曾有的先例。前朝各国分立能得以平衡权利全赖各自的依靠,衍兴南三国中最负盛名的便是行止山了,如今旧衍过已经灭亡,天下一统,国与国之间的界限不再,但行止山却仍旧在,且声名不减,却是因为这乱世前后七百年里,行止山出了好几飞升的神仙。
此时止水楼中烟雾缭绕,有一长须长发穿锌灰色道袍的长者盘腿坐在一蒲团上,面前摊着一本无字之书正做冥想,本不该有人打扰,偏巧这时有人推开了止水楼的门。来者却不是什么旁人,正是这长者的徒弟,在外领门下省五品给事中的虚职,多半时间都并非待在皇帝身边,而是侍奉这位被尊为大衍国师的长者,沈道远。
楼中因为烧香而凝聚的烟雾急也似的因为楼门大开一股脑的扑到那年轻人的脸上,但是开门的年轻人却不以为意,只是低头做礼之时眉头微皱,刚要开口陈情事由时,沈道远却先开了口,“墨笙。”上京出现异象,凭空生了八声雷鸣,他若此时还能一心冥想倒显得故意作态。
李墨笙又是行了一礼,“师父,今日大衍恐有节数,您不管管吗?”他先头蹙眉原是为了这异象。
沈道远先是伸手将那书合上,又起身妥当的将它插回书架里,方才问道,“上次有如此异象是何时?”李墨笙沉思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沈道远转身,目光轻轻一瞥他这个徒儿,然后一撩衣摆,李墨笙只见他抬脚,然后便如一阵风从他身边吹过,再抬眼时哪还有他师父的踪迹?
沈道远走到金龙台只用了三步。第一步,沈道远到了红绡殿,他没有进到殿中,只是在门口看了一眼,第二步,他走到了开元大殿外,这时天上正好传来了第九声雷响,第三步,他便出现在了金龙台上。
世人早听说国师有大神通,便是宫内也是这样传的,只不过这金龙台上的人包括薄赏在内还是第一次见识,比起旁人的错愕,他也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于是也是先恭行一礼,“不知国师今日现身可是有天意要传达?”自陛下称病,沈道远也是闭门不出快三年了,薄赏料想不到他此时突然出现是为了何事,也正因为预料不到所以不免觉得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