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族地处西北之地,草沃而马肥,因此羌族骑军自是得天独厚,驰骋疆场,屡犯中原霸主南唐而鲜逢败绩,而面前这只黑辎铁骑,更是其中翘楚,不仅仅因为主将高逖是羌国辅国大将军最疼爱的幼子,将来注定成为羌国最上面的那一小撮人,更因为这只黑辎铁骑在南唐第二次西征时以牺牲两百骑军的代价将南唐五千大军硬生生拖住了两个时辰,最终使得南唐此次西征功败垂成,南唐第一儒将李善曾叹道:身当恩遇恒轻敌,力尽关山未解围。
年轻刀客将那把光华流溢的宝刀狠狠劈向向他当先冲来的那匹披甲战马,战马飞驰而过,刀意圆转如意,与坚硬铁甲相碰未发出丁点声响,而是如同削泥一般将战马从头至尾一分为二,独自骑马停驻槐树之下的高逖双眼眯起,用右手拇指擦了擦嘴角冷声笑道道:“倒是一把世间难得的宝刀。”
江湖高人的剑术刀法,沙场军伍的捉对厮杀,孰强孰弱,从来不言而喻。
南唐攻破东晋国都郦都之时,相传东晋第一剑客,剑法几通鬼神的剑仙柳钰独自一人守在郦都城门之下,而南唐仅仅只以两千步卒,便将刘钰重重围剿直至力竭而死。
而这名裴秋慈的徒弟,显然还没有那样的武功造诣,所以,他在高逖眼中不过是瓮中之鳖罢了。
浑身浴血的中年汉子眼中毫无半分惧色,被一匹冲刺而来的战马撞倒倒飞十余尺后,他躬身俯首,猛地一蹬被雨水冲刷的泥泞不堪的地面,地面顿时绽开一朵泥色莲花,而中年汉子却如同离弦之箭朝着正欲反身准备第二次冲刺的高大铁骑笔直射去。
那名全身覆了厚重黑甲的骑兵脸上忽的出现痛苦神色,低头望着那把贯穿他胸口的利刃,直直从站马上跌落,栽入了泥泞之中,马蹄践踏而过,化为一滩血肉。
而一把冰冷的黑辎军弦型战刀却已是在倏忽之间将那名一击得手的刀客后背上拉出一条三尺长的淋漓伤口,刀客正欲转身用刀抵抗,却是被疾驰而过的另一骑骑兵一刀砍在了右手手腕,那把持刀右手,被齐整整斩断。
年轻刀客死死咬住牙关,单膝跪地,望着面前的百余铁骑,伤口血流如注。
已是穷途末路的年轻男人眼中似有不甘与遗憾,而他身前的那百余铁骑竟然停止了冲刺,齐整整的列队在两边,中间从槐树方向到男子跪伏位置留了一条丈余长的缝隙。
被年轻刀客一刀破开的黑云尚未合上,一脉清冷的月光从雨中泻下,槐树之下,高坐马背之上的实权校尉用右手拇指擦了擦嘴角,嘴角浮现一抹残忍笑意,然后缓缓取出背后背负的弓箭。
搭箭上弦,弯弓如满月,一气呵成,箭锋在月光之中仿佛毒蛇蛇信般跃跃欲试。
失了一臂的刀客抬起头,双眼望着那将要取他性命的箭矢,终于缓缓闭上了双眼,任人宰割。
高逖将这把传言非膂力惊人者不能开弓的牛皮强弓又拉满了几分,望着那形同废人的刀客,心中没来由地多了几分快感。
一名单枪匹马便杀了四十余名黑辎铁骑的江湖高手,便要死在自己这一箭之下,这感觉,啧啧,比当年与烟花巷的第一美人严蕊春宵一刻更是让人身心舒畅。
箭翎如同闪电般精准射向一心等死的独臂刀客眉心,雨声仿佛在这一箭之下也变得轻了,簌簌槐叶飘零,零落成泥,如同尘世间的人死灯灭。
酒馆内,一边用手捋着被酒水打湿白须一边对着桌子上一枚酒水符字发呆的年迈道人忽地无奈地摇头道:“裴丫头,你喜欢了我一辈子,可我辜负了你一辈子,罢了罢了,这次也算还了你的情罢。”
那枚酒水写就的符字忽得闪烁熠熠金光,仿佛仙家道篆一般,生出镇压世间万物的无上威压。
双眼不能视物却生得倾国倾城的老板娘仿佛也望见了这一抹亮光,脸上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玩味笑意。
那是一个道字。
道法自然,法令天地。
烛火不再摇晃,雨声不再潇潇,雨中飘落的一枚槐叶戛然而止,定在空中,而那支直射向将死之人的箭矢也悬停在了刀客眉心前一尺不到处。
年迈道人站起身,依在酒馆门口的店小二瞪大了双眼,望着四周的一切,仓皇失措地指着那个在他印象里只会骗钱的道人,支支吾吾道:“你……你”。
自称秋伦客的道人目光如炬,望向这个在这片天地之中居然可以不受拘束的店小二,缩地成寸,直逼店小二面前,探出右手,用拇指抵住小叶子眉心,一股冰凉气流猛地灌入小叶子眉心,小叶子顿时感觉如坠冰窟,秋伦客皱眉不解,摇头道:“仙家贬谪?佛陀转世?都不像啊,奇怪奇怪。”
片刻之后,然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望着这个做了小半辈子店小二的年轻人,抚须大笑,然后说了句不痛不痒的话:“局中人,有意思。”
秋伦客走向那个自称为裴秋慈徒弟的年轻刀客身边,轻轻将他身前的箭矢取下夹在两指之间,然后轻轻咳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响彻这片天地,如同雷令法旨。
万物流传如初,片片槐叶缓缓坠向地面,自以为已是死人的独臂刀客望着这个立身倾盆大雨中却片雨不沾的老道人,谦恭问道:“仙人是?”
有了几分仙人风范的老道士并不开口,而是望着眼前的数百骑军,朗声道:“将军能否放了我这位故人的徒弟。”
仍未放下那把大弓的校尉眼神冰冷地望向道士手指间夹着的那枚箭矢,用右手拇指抹了抹嘴角,沉声道:“若是我不肯呢?”
老道士笑意不减,却不再说话。
高逖眼中似是有震天怒意,他今天先是在一个刀客手中折去了四十余名部下,现在又遇到一个不知死活的邋遢道士搅局,所以他现在很想杀人,很多人,他望了望酒馆,厉声道:“给我杀光酒馆里的人,谁取下一个人的人头,我给他包上烟雨巷的最漂亮的娘们陪他一晚上。”
群情激奋,战马嘶鸣。
老道士仍是那般云淡风轻,娓娓道:“当年东晋剑仙柳钰之所以会死,是因为他痴痴念念等了一辈子的东晋皇后已在那座皇城之内自缢而亡,所以他一心求死,又怎能活。”
“我当年告诉裴秋慈,刀意至上,从来只求心境,不求刀势,所以她闭关二十年,才有了那震惊天下的一刀分天。”
“她呀,小丫头一个,怎么学得好这些刀啊剑的呢。”
年轻刀客望着背对着他的年迈道人,然后,忍着常人难以忍受的剧痛,弯下身子,磕头行礼。
老道士将双指间的那只箭矢随意抛向天空,那只箭矢没有意料之中的落下,反而如同蛟龙入海一般游荡于天穹之中,直至最后,竟没入了无尽的黑云之中。
老道士双指指向头顶一方天地,口中厉声喝道:“开!”
滚滚黑云之中如同钱塘江一线潮水般划开了一道白色的口子,从身前千里之外到身后不可见出,仿佛被盘古巨斧般劈开了一道裂隙。
云层之后,黑夜浩瀚,繁星如海,月华流转。
闻道天峰飞堕地,傍湖千丈开青壁。
老道人转头眯眼笑问道:“小蛮儿,学到了几分?”
独臂刀客摇了摇头,而倚在门后的小叶子却是眼中发亮,像是看到了一个新的世界一样,满心欢喜。
老道士眼光扫过眼前的那数百骑,然后停留在高逖脸庞之上,捋了捋长须道:“现在呢?”
年轻校尉面色阴沉,似是在心中权衡利弊,终于恨恨发令道:“撤。”
数百骑军疾驰而去,井然有序,年轻校尉放缓马蹄,落在队伍最后,忽得勒马转身弯弓成满月,一枚比方才更快上十倍的箭矢朝着刀客胸口直射而去。
一箭穿心,没入年轻刀客体内。
老道士猛地回头,收敛了笑意,晚风拂过,须发飘摇,眼中却是再无慈悲。
仙人面前,也敢杀人?
老道士不发一语,只探指从刀客胸口汩汩鲜血中取出一滴,置于食指指尖,那枚鲜血仿若活物一般上下翻飞,灵气逼人。
他轻轻屈指一弹,那枚殷红血滴笔直射去,迅如雷电,比方才的那枚箭矢更快上百倍。
然后那百余骑军如同破碎的陶瓷,纷纷栽落马下,每个骑卒胸口的坚硬盔甲之上,都有一个小拇指大小的窟窿。
高逖手中仍然举着那把巨大弓箭,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胸前血流如注,脸色苍白,用手指指着老道士,喉间再也没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