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姹紫嫣红俱付与断井颓垣
一年日子里,毓如病病歪歪的很少出门,所幸奶妈将忆惠养得冰雪可爱,膝下有个听话懂事的飞浦,怀中有个粉粉团团的忆惠,她每每忆及生死关头那晚,还是感激婆婆将她拉了回来。
陈佐千一开始大概还有几分愧意,来探了几次,毓如没什么精神去应付他,总不过是淡淡地回了两句,便推说自己不太舒服。他碰了几回软钉子,自己觉得没脸亦无趣,索性不再来了,只吩咐下面吃穿用度上仍是应以大太太为先,尤其各种补品断不可少。
卓云却是常来。隔不了几日,不是说送了亲手炖的燕窝,就是来讨教养儿方,又或者说老爷从哪里哪里带来的什么有趣玩意儿不敢自己独占,要送给姐姐看看……毓如哪受得了这样的聒噪,不过是一只耳进一只耳出,心中也是好笑——那些玩意儿陈佐千一样地也给她留了一份,她又何曾在意?早分给底下丫头婆子不提。当然,面上她还是笑笑谢卓云殷勤,脑子里已将《地藏经》默念了千遍。
转眼三年过去。三年里,陈佐千一个月总有那么几日是宿在毓如这里的。在毓如,他来与不来都已无所谓;在陈佐千,都是自己的女人,自己想找谁,她们也不应该有任何意见。只是卓云每次都曲意迎合,甚合他心意,偏毓如每次却冷冰冰硬梆梆全无情趣。有时他折腾完,觉得尚未尽兴,就会再跑到卓云那屋去再闹上半夜,毓如反而如释重负——如果不是为了两个孩子,她倒是宁愿与这个男人再无任何瓜葛。
飞浦开春便入了学堂,每天回来都兴奋地向奶奶和母亲汇报当日见闻。今天陈佐千回来得早,去向母亲请安时,正好一家人都在,飞浦听父亲脚步声近了,笑嘻嘻地蹦哒着过去抓住他,“爹!今天先生夸我字写得好!”小脸扬起来,等着父亲的赞赏。
“好好好。”陈佐千被儿子牵到毓如跟前。
“爹!晚上教我念书好不好?”飞浦投过期待的眼神。
陈佐千看了眼卓云,她马上堆出笑容道:“哎呀!我们飞渝也要快点长大,跟你飞浦哥一样好好读书。是吧,姐姐?”
“只要用心教导,孩子们都不会太差。”毓如逗弄着身边的女儿,头也没抬一下。
“就听我们飞浦的!”老夫人牵着宝贝孙子抱到怀里,“今个晚上哪,就让你爹娘一起教你念书!”
陈佐千来到毓如房间的时候,她正在给孩子们缝衣裳,忆惠已经睡下,飞浦在里屋习字。他悄悄走至毓如身后,手搭上她肩头,“你都很久没给我做衣服了。”毓如不自在地站起来,“一向不都是卓云给你做?”
“她的手艺哪有你细致?”陈佐千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太太,生育了两个孩子,毓如依然是清丽娟秀的模样,加之茹素几年,倒是比卓云少了许多烟火气。他揽过毓如,毓如却灵巧地闪开,冲里屋唤道:“飞浦,你爹来了。”飞浦扔下毛笔便冲了过来,陈佐千只得拉过他,耐着性子一一问过平日都读了什么时候书,先生教得如何等等等等。
待应付完飞浦,毓如卸了钗环梳洗完,又来伺候丈夫洗漱。陈佐千见她低头忙碌,青丝齐齐整整披散在脑后,未施脂粉的脸白皙盈润,一时心动,俯身捏住她下巴就要吻上去,她却皱着眉头躲开,“老爷,我今天不方便。”
“哼!扫兴!”陈佐千拂袖而去。毓如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长吁了一口气,心中却又发愁,总不能回回都扯这个理由。
第二天,陈佐千气仍未消,说是要去世交刘老爷那里贺寿,却故意不提毓如,说要带卓云去。老夫人不住埋怨,毓如却解释道,自己如今吃斋,去人家家多有不便,老夫人这才作罢。
隔日午饭,卓云便难掩得色,不住地炫耀刘家的花园是如何精巧,寿宴是如何丰盛,请来的戏班是如何技艺精湛。
“大姐,你是不知道,那个花旦叫什么梅珊的,那个嗓子叫一个勾人哟!啧啧啧,我这辈子就没听过这么好的戏!”卓云眉飞色舞地描述着。“她唱的叫什么来着?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大姐,这是什么戏文?”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毓如轻叹,面上仍是和煦,“这戏呢,叫《牡丹亭》,我那里有书,二太太想看?”
“哎哟!大姐你别开玩笑了,我才认几个字啊!”
想来这戏班确实不错,陈佐千第二天又去了刘宅。到了第五天,他通知所有人——他要娶三太太了。
毓如正在屋内诵经,卓云轻手轻脚进来。
“大姐,你就不劝劝老爷?”
“我劝他什么?”毓如不解。
“老爷也太荒唐了!居然要娶个戏子进门!梅珊那个小狐狸精!”卓云恨得牙根痒痒的。
毓如冷冷一笑,“你前两天不是还夸她好么?”
“大姐!谁知道她居然勾引老爷啊!真是下九流!”
“只要你老爷喜欢,我们做女人的,怎么拦得住?”毓如起身走到书柜前,抽出一本《女诫》递给卓云。“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卓云,与其抱怨,不如好好学学做女人的本分。”
卓云被她这通教训,颇有些不服气,“大姐,我知道你一直恼我,我就不信你不吃醋。”
毓如见她不接,随手把书放下,拨弄着腕上的佛珠,笑得甚是端正从容,“我只知道我是陈家大太太,我的本分就是伺候婆婆,尊敬丈夫,照顾儿女。其他人其他事,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