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度空间

一

在某个高度往下看，可以看到迷宫格子一样的建筑，那个女人在忧戚中惶惶不可终日。桌子上有一叠纸，纸上是一些数据，那就是女人忧戚的原因。

他拨动一下四维空间的时间轴，悄无声息拨到五年后。

那个女人惊慌地四处张望着，一副被雷劈了的样子。

眼前那张纸上，一行行数字已经被划去。曾经像噩梦一般的那些数字，已经解决了吗？

她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难道真的是在梦中？还是原来的地方，那些家具摆设连位置都没有变动。细看存储小摆设的柜子，颜色比以前暗沉，面前的那张纸隐隐泛黄，好像过去了很多年的样子。

她一个激灵，站起身走到镜子跟前：原本满头青丝，现在两鬓斑白，眼角处有了鱼尾纹，皮肤失去了光泽。

时间流逝了，不知不觉中。

她抬手摸着鬓角的白发，撑开鱼尾纹，心里却松了口气。还好，她很满意。

她走出门去，院子外是街道，那些店面，店面里的人不知怎样？是不是也这么不知不觉中老去了？

门口那家米店依然坐着老板娘，眼梢的鱼尾纹像蛛网，法令纹像两个大括号。看到她，笑着打招呼：“去买菜啊？今天放假吧。”是的，今天是周日。她羞赧地跟老板娘打招呼：“阿姨，不好意思，你再宽限我一些日子吧！” 阿姨惊讶地回答：“你说什么呢，不是老早还我了吗？”

“什么时候？我全还你了？” 她想起那个本子上画掉的数字，莫非都已经还掉了，可是她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是呀，你还了，服装店里也还了，前年就还了！”

哦？！那日夜让她忧心的事情真的解决了？她赶到姐姐那里，店里没人。她打了个电话：“姐姐，你怎么不在店里？我要找你！”

“我在家呀，看孙子呢，你找我什么事？”“我来找你，你等我。”

二

他拨动五维空间的意识轴，将那根一直牵动着她的思维线扯动了一下，回环成U型。

她突然觉得，本来在心里一直牵挂的那些东西都不存在了。她停住脚步，抹一把额头的汗珠，在原地转了两个圈，思考着自己要到哪里去：刚才好像要去见姐姐，她在看孙子。孙子？什么时候姐姐有了孙子？不是外甥女吗？招女婿了？

她拿出电话，又拨了一次： “姐姐，你在哪里？什么时候有了孙子？”

电话里姐姐的声音清脆：“妹妹，你胡说什么呢？什么孙子？快回家，我饭都烧好了，还没放学吗？” “回家？回哪个家？”“蝴蝶巷，你今天上班昏头了吗？”

等赶回家，她看到院子里一张小桌子，围了一圈，爹妈和姐弟都在，叔婶竟然也在。

她诧异地走进屋门，父亲在桌旁端着一只大碗，大口地扒饭，没有抬头看她。但她知道父亲在意着自己。“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又有赖作业的孩子吗？”母亲一手拿筷一手端碗给她放在面前。

她不知怎么回答好：“嗯，有点事耽搁了。叔叔婶婶吃过了没？”

叔叔木着脸说吃过了，抽起烟来。婶婶开了话匣子：“妹妹，今天我来有点事，有人托我来跟你说媒。你爹妈都说听你自己的，喏，你看看这照片。”

婶婶把一张四方的小彩照递过来，她没接。婶子把照片放在碗边，嘴里叨念着“好人家，不吃亏” 什么的。

她撇了一眼，照片里有两个男人，也不知是说的哪一个，不过她不在意。

她暗忖着：老天这是怎么了，才半天功夫，她来回穿越几十年。如果这不是梦，现在她倒是很乐意这个状态。什么找对象结婚，难道一辈子苦头还没吃够么？

婶婶见她不应，回头跟她姐说： “英子，你要不也看看，人家也没说找谁，就托我做媒，你也没有对象吧？”

她暗笑：“找到个替补的。”

姐姐笑着说： “婶，人家可不一定中意我，我不看。”姐姐朝她眨眨眼睛。她扶额，对婶婶说：“我还小，不想急着找男朋友，麻烦婶婶去回了人家吧。 ”

叔婶走了，父母在灶间收拾碗筷。姐姐要去洗衣服，她拉住姐姐说：“姐，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三

她正要开口，说那不可思议的事情，却突然愣在那儿，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把六维世界的空间轴旋转了几度，将那个场景切换了一下。

她眼前的旧屋和姐姐父母都不见了。她正站在一个巨大的圆形镜面上，里面空无一物，连倒影都没有一个。

这镜面向前看不到头，向后看不到尾，向左向右都看不到边。她忽然想起曾经看到过的一段话：如果在一个人的面前，出现了一面特别光滑的墙，向上向下向左向右都看不到头，那是什么？

答案是：死亡。

可她知道，真正的答案并不是死亡。

那是四维空间，对三维空间的人来说，那里的人就是神一般的存在。他们能站在一定的高度鸟瞰你，就像人类看蚂蚁一般。捉弄个谁就跟碾死个蚂蚁似的。

小时候，她和伙伴们一起趴地上看蚂蚁，黑色菜籽那么大的虫子，急匆匆爬动，有时头顶还扛着一点面包屑或者米粒。她看得不耐烦，会用手指捺，一搓就成了碎末；有时也故意往蚂蚁群浇水。它们团团打转，细小的脚拼命划动。水渗进土里，蚂蚁们就逃脱了。在她和伙伴们说话的时候的，她不知道蚂蚁能不能听到，如果能，会不会像打雷那么响。

她抬起头，朝着灰色虚幻的空间望去。她没有大喊，只是在心里嘶吼——你捉弄我！你玩够了吗？！你让我经历这样的人生，你什么意思？我鄙视你！

天空默然，寂静无声，空间、时间和情感世界一片荒漠，只有脚下这片无边无际的光滑镜面，向无穷的尽头延伸。

她挺直背，挺直脖子，抬起头，闭上眼，不听不看不想不念。她就等着——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他清楚地听到了她心里的怨念，看到她身上散发出微弱的光芒。那是她的意念波，出乎意料，比一般人强。当人类意识到他的存在，那么他就可以显身了。这是十一维世界的规则。

四

他把手伸向空中，展开手掌一划，那里属于七维世界。

她不知自己到了哪里，却听到耳边涌出的声音：你后悔过自己的哪些选择？你还想要什么？

那个声音是低沉的，男声，带着冰冷的气息。声音离得远了点儿，从头顶上方，又像是从遥远的星空传来，穿透鼓膜到达大脑。她抬头看着天空，星云渺茫，似明似灭。

她重复了一遍那两个问题：我后悔过哪些选择？我还想要什么？

她想到刚才回家，那时她没有慎重思考过人生该怎样过，匆忙作出决定。她想到刚才经历的五年后的情景，也许熬过五年，问题也不算是什么问题，不过是吃点苦罢了。这是为当初自己的选择付出的代价，能怨谁呢？

好像渐渐明朗起来。

那个声音又响起来，说：“比别人更聪明些是好事吗？”

嗯，她现在心态平和一点了，终于明白，原来这才是一切苦楚的源头。可是，她心里责问他：我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粒芥子，值得你这样大动干戈，三维四维直至五维六维，搞得这么时空错乱吗？

他说： “懂得这些时空的人，才能感受到它们的存在。”

哦，这么说罪魁祸首是自己。谁叫她有那么点小聪明，还自以为生活总是厚待她，似乎比别人都顺利的？

他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你愿意到哪个时间点，空间点？最后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她绞尽脑汁思考起来，该去往哪儿？

很快她就作出决定——回到原点。她经历的那些事，让她发掘出身上的另一面——越挫越勇，化压力为动力的能力。所有的欠缺都要弥补，所有的亏欠都要偿还。

她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最多吃点苦罢了。如果能够看到希望的终点，吃点苦也没什么，她不在乎过程有多艰辛。

这也许是一次人生的宝贵经历。

她现在更好奇的是——他是谁？可以听到他的声音，但他长得到底是怎样的？她要弄个清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