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3故事节丨九州风云录

原创申明:本文参加“423简书故事节”,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帝都的星火与海上的来客

每年的上元节宇阳都会放出许多的河灯,红的,绿的,蓝的,紫的,顺水放下,整条河道便灿如星河。而今年的河灯尤其多,整条玉水河都被各色河灯铺满了,但河灯没了以往的颜色,整条河都是白色的河灯,白茫茫的一条流淌而下,像一条白色的丧带,紧紧的系在宇阳城上。

在烛龙长街的尽头,白承站在高台之上,北方的风将他的衣袍吹得鼓胀起来,他的身后宇阳城黑色的夜被白色的幡塞满了,全城百姓身穿孝服自发跪于烛龙长街前。这一天宇阳城没有哭声,这一天,整个端朝都在为一个人戴孝——半月前端朝长公主白莹为蛮族之主胡满尔所杀,而今年是她和亲的第五年。几日后一万草原狼骑呼啸而过,屠杀兵民三万多人,掳掠百姓男女十万之众。

五年前,那时的白承还不是日后威慑九州的雄狮,他只是一个刚刚登上高石之上幼狮,他心中堆积着炙热的火焰,但爪牙还是稚嫩的,而这时,胡满尔率领草原的狼骑呼啸而来。

那一年,白承亲手将自己的姐姐送上了北去的路,或者说这条路是白莹自己选的,在她之前,端朝有二十三位公主也走上了这条路,而她们,没有一个活过了三年。

但这一次她不能退,她要为最爱的弟弟争取时间,争取击败蛮族的时间。所以她去了,而她走之后,白承将佩剑悬在床笫之上。五年后白莹被胡满尔扒光衣服吊在旗杆上射死,据说她死时犹带着微笑,看着宇阳城的方向,轻声唱着古老的歌: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

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主持祭礼的少傅身穿白色的的华服,将拟好的祭文递给白承,躬身请他上祭台。白承接过祭文却不打开,一把将它丢进了火堆了,用佩剑狠狠的划开了手掌,鲜血流淌滴进了火堆里。火焰照耀在他年少的脸庞上显得格外狰狞。

这只还未成长起来的雄狮内心汹涌着血与火,但他却不能嘶吼,嘶吼是战士的宣言,他不是一个战士,而是一个帝王。帝王有帝王发怒的方式,沉默就是最好的表达。他在等,等他王座之下将军们的态度,他想知道这些年轻的将军们是不是已经被蛮族人的快马弯刀吓破了胆子,几十年的屈辱是不是让他们已经失去了抗争的勇气。

但是他很失望,每一个触碰到他目光的人都低下了头,没有人表态,所有人宁愿面对他这个帝王的愤怒,也不愿意去面对蛮族人的弯刀。

吉昌看着他的君主,白色的身影站在高高的祭坛上,他扫视的目光凌冽又饱含着期望和愤怒,他知道他的君主此刻需要什么,而这个他可以为奉献出来!能收割生命的只有生命,现在年轻的王需要他去收割蛮族人的生命,为了这几十年的屈辱,为了那些年纪轻轻明知必死却依然踏上马车的公主们,一个民族如果沦落到靠女人的阴道和牺牲人民去换取生存,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吉昌拔剑出鞘走到白承面前单膝跪下,湛蓝的剑刃划过温热的肌肤,鲜红的血液沿着黑色的铁甲流淌而下。这是一种祭奠,也是无声的誓言。

又有几个年轻的身影从队伍的后端走了过来,柏霖、李子奇、赵云阳、莫卷、苍鹰。这些后来在史书上留下深刻印记的名字在这个时间还都是一些默默无闻的人。他们此前彼此或许并不认识,但在此刻他们有了共同的信念,白承命常侍取来了几碗酒,这一年,几个年轻人在祭坛上歃血为盟,五年后,这几个名字席卷了草原,燃起了冲天的大火。

帝王与臣子歃血为盟,这在王朝之前的历史中从未有过,但令群臣惊骇的还不止这些,这一天,白承站在高高的城楼之上,面对着千万百姓说道:

“我朝为奴数十年,潜身缩首,惶惶不可终日。甛颜谄媚者有之,贪生怕死者有之,振臂高呼者有之,事不关己者有之!唯慷慨赴死者世间难寻。今日我白承愿做第一人!以我之血一洗先祖之耻!诸君愿为奴者,尽可每日买醉,沉迷苟且。不愿为奴者,且与我同行!”

这一夜的宇阳城注定是不平静,随着王朝之主在城墙上的一声嘶吼,古老的九州大地开始了新的轮回,铁与火再次交织,偃息的战鼓声又将隆隆响起。但这揭开历史篇章的第一件事情却不是发生在端朝与蛮族之间,而是一批人从海上来了。这批人来到宇阳城后面见的第一个人却不是少帝白承,而是白承的皇后——白芷流苏。

夏元桀在座下已经等了很久了,白芷皇后的美貌即使隔着瀚海大洋也传到了南旧的朝堂之上。即使是最粗俗的海商谈到白芷皇后时,也是一脸的尊崇,甚至是有了一点信仰的感觉。夏元桀很想看看她的样子,可惜这位皇后并没有掀开珠帘的打算,两个人就隔着厚厚的帘幕静屹。

漏壶的水滴从滴口一滴滴落下,滴答的声响在空旷的大殿中格外清晰,突然一声宏大的钟声响起,祭奠结束,白承即将回到宫城中,而夏元桀还是没有和这个皇后说上一句话。

他心中不禁暗自感叹这个女人的耐心超常,更为让他吃惊的是,耐心也就罢了,这个女人居然还能克制住内心中的好奇,心思深沉当真让人惊骇。可时间已经不起他在耗费下去,他必须在白承回来之前与这个皇后谈到一个满意的价钱。思及此处,他整理好衣冠深鞠一躬,说道

“皇后娘娘,在下夏元桀,来自旧朝。”说着他顿了一会儿,补充道:“南旧。”

白芷皇后微微浅笑着说道:“我没记错的话,夏应该是旧朝皇族的姓氏。”

“没错,我本就是皇族。”说完夏元桀站直了身子,眼光直视皇后的珠帘。

“不知皇子找本宫有何事?”

“有一个买卖想和皇后做一下,这个买卖对皇帝,对皇后您和您的母族都大有好处。”

“不做。 ”白芷皇后淡然说道。

“不做?是我听错了吗?皇后你都还不知道买卖的内容是什么就拒绝了?”

“不做。”白芷皇后摇了摇头,说罢她走出了珠帘,俯视着台下的夏元桀,虽未仰头,夏元桀却能感觉到皇后此刻看他的眼神与审视蝼蚁的眼光无异。

“我不管你能给我带来多少好处,但是只要涉及到陛下的事情我都不会去问,去听。陛下的事情只能由陛下来决断,即使是买卖,这也是陛下的买卖。”

说罢也不管台下呆立的夏元桀,白芷皇后径直走回了寝宫,只留下一个老常侍将夏元桀带到皇帝那边去。许久之后夏元桀才回过神来,他思索片刻之后突然笑了起来,招来常侍带着他去面见白承,一路上他面上始终不悲不喜,不亢不卑。

“白芷流苏,你终究还是暴露出了这个朝堂之上最大的危机,白承,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夏元桀喃喃的说道,走出殿门,远处依稀可见祭台上燃气的大火,红色的火光照亮了大片殿宇。这重重宫殿本都是他的先祖亲手所建,如今再回来时,他已是外人了。

“王朝变幻,如朝露存灭。一朝灭,一朝生。新露纵然取代了老露,可焉不知老露也只是在等一个黑夜的到来。白承,当黑夜来临时,不知你可还能承受?”

夏元桀细嗅这空气中的烟火味道,他已经闻到了一场战火即将在北方点燃。端朝与蛮族,几十万人在草原上纵横砍杀,这几十万的尸骨,将铺就旧朝回归的道路!

白芷皇后刚刚回到寝宫,他的哥哥白芷吉昌便来到了宫门前求见。骤然听到门外禀报时,皇后还心头一惊,心想自己刚刚见了夏元桀皇帝便知道了?当听到是自己哥哥来时,心中大宽,来到外室接见自己的哥哥。

白芷皇后命宫人退出,却让打开殿门,待左右退下后吉昌便忍不住说话了:

“妹妹今天好糊涂,怎么独自见了那人?”

皇后闻言笑了笑,端起桌上的茶碗抿了一口说道:“我若不见那人,陛下怎么知道他是为何而来呢?哥哥,这深宫里,可没什么事情跟能瞒得过陛下的。我不过是替陛下先探个底罢了。”

白芷吉昌闻言后一下子气急了:“妹妹你有万般好,但聪慧过头,反成大害。你事事料得先手,如此才智朝中大臣也多有不及。但你身为女子,又是后宫之主。天长日久下去,陛下必生间隙!”

白芷皇后闻言也是大惊,沉思片刻后说道:“兄长所言甚是,流苏记下来。日后必不会再行这种自作聪明之事了。”

白芷吉昌见状也不再深究,便追问今天见夏元桀之事。听完皇后的叙述,他深思一会儿说道:“旧朝末代君主殇帝当年欲跨海远征云梁,一统九州。大祭司警告殇帝不可东征,殇帝不听,反杀尽大祭司全族,举国东征,后为应龙击垮瀚海冰架,全军被困大海之上。殇帝以身及子女妻妾献祭祖巫希英,以求宽恕,希英遂为大军冻结东边冰架,全军方才安然到达云州,建立旧朝。然殇帝无嗣,旧朝皇族为争帝位分裂,旧朝遂分南北二朝。这夏元桀既是殇帝皇族后人,他会想与陛下做什么买卖呢?”

皇后摇了摇头说道:“我听闻与陛下有关便没有详问了,但我猜想肯定与蛮族有关。”

“旧朝孤悬海外两百年,这一次上岸,也不知道会给这块大地带来怎样的风暴。”

“听说今天陛下与你们歃血为盟了?!”

“恩,不仅是我,还有殿前校尉柏霖、长史李子奇、兵部员外郎赵云阳、烈阳军中军校尉莫卷、骁骑校尉苍鹰。”

皇后心中默念着这几个名字,脑中却一点没有与他们相关的信息,这几个人好像都是些默默无闻之人。她想了许久还是理不清头绪,这九州形势变幻太快,她也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的天气。

她摸了摸肚子,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不论天下如何变幻,她只要这个孩子安然成长起来便好了,其他的还不到她管的时候。

皇后与她兄长坐了许久,茶水没了又续,温了再凉,也不知换了几轮,终于一个老常侍趋步走了进来,向皇后和吉昌各行了一礼,恭声说道:“陛下宣召白芷将军前去殿前议事。”

皇后看了她兄长一眼,吉昌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妹妹的手,递了一个眼神便随着常侍离去了。皇后站在宫门前看着兄长的身影愈行愈远,一直到再也看不见。

帝都的夜色依旧是空洞洞的黑色,祭台上的火光依旧熊熊,这一夜那堆火是不会熄灭了,而陛下也不会让他熄,他会将火烧到草原上去。

铁甲重山

夏元桀在梁州时曾无数次和爷爷一起登上海边的高山向着大陆方向眺望。

瀚海的水面宽广无比,即使是登上梁州最高的山也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黑色阴影。他看着那模糊的影子对爷爷说:

“爷爷,海的那边是什么?”

“海的那边是大陆,那里有高山,大河,平原和草场。”

夏元桀听了爷爷的话,又爬上了更高的一块石头,搭着手用力向远处看着,模糊的影子大了一些,但还是看不清,模糊的东西始终还是模糊的。

“爷爷,先生说我们本是那边的王,是吗?”

爷爷伸手将夏元桀抱下来,粗糙的手掌抚摸着他的头发说道:

“是的,以前那一整块大陆都是我们的,那里比这边要大二十倍,三十倍。那里有一座”宇阳城“是整个九州最大,最繁华的的城市。在城市的最中心有一座乾元殿,那时我们夏氏的王就端坐在大殿的王座上,有好多好多的人匍匐在我们面前,我们的王旗一挥,便有无数身穿铁甲的人为我们去扫平敌人。”

“爷爷,那我们为什么现在流落到了这里来了?”

爷爷抚摸的手掌停了下来,他双手捧住夏元桀的脸,眼睛直直的看着他说道:

“一群无耻的小偷趁我们离开时偷走了那里,爷爷太老了,但你还年轻。元桀不论以后你遇到多少困难,做出多大的牺牲,一定要将我们的王座抢回来!那是属于我们的东西,不论任何人也不能让!”

说到这里,爷爷的手都颤抖了起来,他的每一句话都变得沉重,深深地烙印在了夏元桀的心里。夏元桀转头看了看远方的大陆,对爷爷说道:

“我们的东西我一定会拿回来的,谁我都不让,即使北边的那群人我也不会让!夏氏的王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夏元桀!”

爷爷听到这里开心的笑了起来,笑得眼泪也流了下来,大群的族人从四面八方赶来,他们在海边架起了篝火,垒砌祭台;一群身上挂着玉石,头上装饰着彩色的羽毛,脸上涂着白色河泥的巫师围着篝火开始跳舞,他们挥舞着兽骨,一声声古老而莫名的歌声从他们嘴里传出。爷爷在众人的匍匐中缓步走向火堆,静坐在火焰最中心的位置,他的身体渐渐化成了烈火,但脸上依旧带着笑,许久之后,火焰渐渐熄灭,那里已经看不到别的东西了,只有一摊白色的灰。

巫师们齐齐跪拜,向天高歌,随后众人散尽,只有夏元桀呆呆的站在那里。海边的大风已经刮来了,他赶忙从尚带有余温的灰烬里抓了一把起来,大口的将骨灰吞服了下去,眼泪哗哗的流淌下来。

“爷爷,终有一天我会把您带回那块大陆上。而我终将坐上王座,再次成为大地的王!”

现在夏元桀就站在那座大殿里,那个朝思暮想的王座就在他面前五十步的位置;然而他却一步也不能踏出,那个王座上已经有人坐下了,那个比他更年轻的人端坐在王座之上俯看着他。

白承,这是夏元桀第一次见他,比想象中更加年轻。俊朗的脸庞上却有一双如鹰隼一般的眼睛,白色的衣袍上金丝滚边,黑色的冕冠紧紧地系在头上。这就是端朝现在的王,也是阻拦自己登上王座的最大障碍。

白承打量了一下夏元桀,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面目白净微须,站在那里宛如一个浊世佳公子的模样。虽然神情平静,面带笑容但依旧可以感受到他内心的野心澎湃。

“他们说你有一桩买卖要和孤谈,是什么买卖?”

开门见山的一句话直接挑动了夏元桀的心绪,他没有想到白承一开始就将问题挑明了。这绝不是因为缺乏耐心,一个王最不能缺的就是耐心,更何况一个缺乏耐心的人不可能忍耐蛮族这么久。这般的直接只有一个解释:他不愿意在自己身上花费时间。这不是一个好兆头,这表示自己在白承心中并没有多大的分量,一桩生意如果一开始就不被对方重视,也就谈不到好的价钱。

夏元桀按捺住心头的悸动,沉声说道:

“一个可以帮你战胜蛮族的买卖。”

“拿来”。

白承话音刚落,一个常侍便已经走到了躬身伸出一个木盒。夏元桀见此皱了皱眉眉头,说道:

“我们还没谈价钱呢。”

白承看了他一眼,冷冷的说道:

“我只要我需要的东西,至于代价你可以和我手下长史去谈。”

夏元桀心中恼怒,大声说道:

“我的要求是我们南旧人可以踏上大陆,这个要求莫非你手下的长史敢答应?”

大殿里一下子静极了,白承冷笑一声:

“就这点事?把东西拿来,要求孤答应了,剩下的事情长史会去跟你谈,你可以走了。”

说罢便转身离开大殿,只留下夏元桀呆立在那里,常侍躬身将木盘伸到了夏元桀面前,白净无须的脸带着笑看着他,夏元桀莫名的觉得这个大殿分外恐怖,静谧而阴森。他看到无数的幽魂在大殿里游走,想要去争抢哪唯一的王座,可那唯一的王座上已经有人了,竟是一个寒冰一般的人。

他从怀里掏出那卷图纸丢进木盘里,古旧的羊皮卷泛着尘土一般的颜色,砰的一下砸了进去好似有极大的重量。夏元桀觉得自己的身体一下子轻了,但随后便感到从未有过的沉重,他已经完成了将族人带回大陆的承诺,但那个王座依旧遥不可及。

迈出宫门,他第一次感觉到宇阳的风是这么的冷。宫宇森森,而他却仿佛迷路一般不知该往何处去。现在他能做的就只有等了,等白承口中的长史来找他,这笔生意,还没做完。他回头看了看灯火通明的乾元殿,喃喃说道:

”重山枪阵与玄甲畴,我还真想看看这铁与血的碰撞,会产生怎样壮烈绝美的场景。白承,蛮族的玄甲畴,你可要撑住了。“

乾元殿后室中,八盏硕大的宫灯矗立八方,将不大的地方照的通透。白承和他刚刚饮过血与酒的那群人围坐在一起。一卷羊皮卷被摊开,上面一个全身具甲长枪兵呈现在众人面前,铁甲包裹全身,面甲覆脸,裙甲及膝,肩甲处有半圆凹槽,枪长六米,自下而上四米处设有铁质横木,有下面是一个矩形长枪方阵,第一排皆是重铁大盾,后队长枪搭设在前队士兵肩膀处。长枪出如林,重甲如山。在图形左侧留有一行小字:

“重山枪阵,不动如山。重甲如山,长枪如林。风雨不可动,雷霆莫能催。”

”重山“长枪兵和”玄甲畴“重骑

众人看图皆是不语,尤其是烈阳军中军校尉莫卷和骁骑校尉苍鹰,此二人常年统领步骑兵马对此感悟尤深,这等重甲打造的步兵,聚为方阵,徐徐前进,冷冽寒光,杀气森森将是何等气势!枪长六米,蛮族狼骑皮甲当如裂锦,果真是步克骑的利器!

长史李子奇看了设计图纸后也是不语,他闭眼默默盘算了当前举国可以动员的战略资源和储备,不禁面色阴沉。李子奇面呈白承,问道:

“陛下打算何时动手?”

白承目光从图纸转移到了身后巨大的九州地图上,在鄂尔泰山与孔雀山之间那巨大的平原之上,青州与雍州交界之处,有一大块红色的区域,那里刚刚被蛮族血洗。六个城镇从地图上消失了,十几万人或死或掳。他的耳边仿佛还能听到妇孺凄惨的哀嚎声,那声音一直在他心底回响,几天几夜折磨着他,此刻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复仇!

“今年入冬之前,必须动手!”

众人互视了一番后,皆看向了吉昌,吉昌顿时会意,沉思片刻后说道:

“陛下,从现在到今年秋冬季,只有四五个月的时间,这物资粮草的筹备怕是不及。只怕”

不待吉昌说完,白承便挥手打断说道:

“别忘了,我们不是今天才准备的,这场战争我们已经准备了五年,五十年!我的父亲,祖父,曾祖都在为今天而准备着。国库里的钱粮已堆积得象山一样,他们都是为今天而囤积起来的。蛮族的玄甲畴是五千,那么我们的重山枪阵就准备两万!四个换一个,值!赵云阳,李子奇,你们一个管兵部,一个管钱粮,出多少人,供多少粮食你们自己商定。吉昌,这次进攻你是主帅,一切调动你直接决策无需通报我,今年入冬前我要看到准备好的部队,我要带着他们席卷草原!”

会猎草原

很早以前莫卷就对玄甲畴有很深的的印象,因为他的父亲就是死在玄甲畴的铁蹄之下。

他依然会记得当别人把他父亲抬回来时,他的母亲把他抱着不让他过去,但他还是看见了他父亲的身体已经支离破碎了,像一个破破烂烂的布娃娃,被人拿剪刀戳了几百几千下。

那时候他就在想,这只军队该是多么恐怖的样子。

如今他率领”重山“中军直面它时,他才发现,这只军队比他想象的更加恐怖!

五千头高大壮实的战马全身包裹着铁甲,只露出四蹄和一双眼睛,它的身上还坐着五千个铁塔一样的战士,也是全身包裹着铁甲,顶着泼天箭雨而来,他们阵型都没乱。

沉重的马蹄声彼此交互,一声声汇聚成巨大的海啸声蜂拥而来!大地在震动,前排杵在地上的大盾也跟着跳动了起来,他们像一座大山一样,朝着莫卷压来!

这巨大的声浪裹挟而来的压迫感让莫卷觉得恶心,他强忍着胸腹的不适检查战阵,以往的步兵阵都是被这巨大的制造的恐惧感而吓得崩溃,从而一击溃败。红色的玄甲在端朝步兵口中,宛如死神。

他目之所及,战阵都没有太大的错乱,他们没有被吓到并不是因为他们心志坚定,而是因为”重山“枪阵除了莫卷之外都被药物暂时制聋了耳朵。为了击败”玄甲畴“,白承从举国中甄选了十万名奴隶,他们必须站在大军的最前线,阻挡住山呼海啸而来的玄甲畴,而他们唯一能获得的奖赏就是——自由。他们经过了半年的训练,这半年只学会了一件事,如何用大盾挡住重骑兵,再用长枪把他们戳下来。仅仅是半年的训练,他们便只剩下了两万多人。剩下的都死在了马蹄之下。

重骑渐渐靠近,方阵最前列的一个高大汉子拿起一面大旗挥舞起来,重骑兵的马蹄声呼啸而来,所有人的耳朵里只有这个排山倒海的马蹄声,一面面各色旗帜开始挥舞,而奴隶们渐渐唱起歌来:

一面红旗起,前排大盾立。

再来黑旗屹,长枪肩上骑。

三面黄旗立又倒,躬身挺背立住脚。

打完那蛮贼有赏犒,精细的白面吃到饱。

白面白,荷尖翘,比不上姑娘二尺的腰。

三月的桃花红娇娇,我接那姑娘坐花轿。

坐花轿,笑莹莹,我和那姑娘去成亲。

他们彼此都听不见,但还是大声唱着,不少人笑的流出来眼泪,马蹄声,笑声,歌声,眼泪交织在了一起,巨大的海啸与礁石激撞,破碎的浪花是鲜血的颜色。

莫卷看着前排的大盾,长枪,铁甲包裹的人,马,骑士,飞到半空,撞在一起,人被摔倒的马压在身下,咆哮的怒吼声和各种口音的叫骂,他感到眩晕,但手中的枪握的更紧了,他要撑下去,撑到苍鹰点起那把大火。

苍鹰带着五千轻骑已经出发五天了,他们一直潜伏在战场以北一百里的地方等待着。

他们已经等了三天了,在等一场风。一场北风,风起,放火。烧草,燎原。

可是风没来,那边已经开战了,右贤王率领的各部盟联军就在他们下风处,只要一场顺风的火,就可以把他们赶到鄂尔泰山山脚下,那里,白承准备了三十万步骑迎接他们。

可是没风,火没风就没法燎原,不能燎原就没法阻止二十万轻骑南下,那就一切都完了。

苍鹰端坐在山丘之顶,一杆系着白布的长枪就插在他面前,从清晨到正午,他一句话不说,一口水也没喝,就这么坐在那里。

所有人都知道他在等风,所有人也在等风,可风没来。

夏元桀从大帐里走到苍鹰面前,他本不该来,但他坚决要来,还带了一个被全身裹起来的人一起来了。他对白承说,我和你的生意还没做完,蛮族没有被打败就还没有。于是他来了。

苍鹰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很少有人见苍鹰说过话,甚至很多人都以为他不会说话,可夏元桀知道,他会说话,只是懒得说。

苍鹰是一个很节约的人,节约着每一分气力和精神。他总是随时准备着搏命,所以绝不会浪费一丝一毫的气力,甚至于说话也尽力省略了。

“我知道你在等风,你的陛下也在等。我可以送你一场风,但是这个是另外一桩的生意。”

说罢,夏元桀边安排士兵带着柴草去另一处搭建了一个祭坛,不一会儿便有火焰腾烧起来,奇怪的声音丝丝缕缕传来,苍鹰听不太清,只觉得很神秘,天上的云莫名的搅在了一起,然后开始旋转,中间一团云,周围一片云,好似一个眼睛一样。

奇怪的吟唱声停止了,火焰却突然变得更大了,噼里啪啦的燃烧起来,红黄色的火焰直冲云霄而去,不一会儿,风,起来了。

风越来越大,从南向北呼啸而过,及膝的牧草一阵阵起伏,可那边的火焰却没有一丝一毫被风吹动,依旧直直的冲向天空。

夏元桀看着巨大的火堆,蓦然想起了自己的爷爷,想起了那年海边的歌,耳边响着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同时也想旧族古老的歌。他不禁开始哼唱了起来,那曲调辽阔而苍凉,正如这空旷无际的草原上飘过的云。

五千个火把拉长了一条漫长的火线,一瞬间便生成了一个巨大的火海向着南方烧去。巨大的风声中苍鹰听到了蛮族人的号角和马蹄慌乱的奔跑,他们的背后是一片火海,而在他们前面,还有重重刀山。

白承终于等到了远方巨大的烟尘,他对吉昌点了点头,赵云阳令旗一挥,八路大军向两侧散开,矩形的方阵变成了一个弯月,最突出的地方此刻还在交战,最沉重的矛与最尖韧的盾在碰撞。

失去了机动力的重骑一点一点被重山吞噬掉了。在牺牲了近一半人的生命后,奴隶们用长枪刺死战马,沉重的骑士被狠狠的摔下马来,一个个手执大铁锤的士兵便会冲过来敲打他们的脑袋,像是采石场里敲打石头一样。

五千人的玄甲畴终究是覆灭了,而他们也带走了一万多名长枪兵的生命。活下来的奴隶们敲打的胸甲和大盾,经历了牺牲和流血后,他们终于赢得了自由!然而没多久他们又一次感觉到了大地的震动!那还是战马奔驰的声音!

旗帜再一次挥舞了起来,八千多奴隶看到了此生最多的一次骑兵冲锋,二十万匹战马似蝗虫一般涌来,他们的身后已经烧红了半边天!红色的火焰带着黑色的烟尘一路追杀而来,二十万的草原骑兵已经疯了,八千长枪兵身后是他们唯一的出路——鄂尔泰山!

奴隶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沉重的铁甲让他们的速度慢得吓人,根本跑不过草原骑兵,八千人站在二十万骑兵面前,活像是象群面前的几只小老鼠,八十万只蹄子踩过去,这些小老鼠真的就尸骨无存了。他们没有退路,他们只有去战斗。

扛旗的汉子又一次站在了前排,奴隶们拿起大盾,架好长枪,面对着疯了的二十万骑兵和他们身后的大火,这一次,他们可能一个都活不了。那汉子怨恨的看了身后一眼,那站在众人之上的身影与他对视了一眼,这一眼没有敬畏,只有怨恨!白承俯视着那双红色的眼睛,虽然隔着重重军阵他们根本看不到对方,但那冲天的怨恨依旧可以让白承感受到。可他不在乎,他要的是整个九州的天下。

莫卷被赵云阳拖到了后军,他站在白承身边看,着那八千人相互扶持着面对北方黑色的骑兵海洋,一声声,战鼓声里,那唱过的歌又一次响起:

白面白,荷尖翘,比不上姑娘二尺的腰。

三月的桃花红娇娇,我接那姑娘坐花轿。

坐花轿,笑莹莹,我和那姑娘去成亲。

他们再也见不到姑娘了。

这场仗以武帝白承的全胜告终,这场筹划了几十年的战争在史书上只有寥寥几行字:

蛮族杀长公主,掳六城。帝怒,发兵三十余万,火烧鄂尔泰草原,斩右贤王,灭蛮族二十万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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