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太阳隐匿在云层里,薄雾笼罩着城东南市郊。在201国道上,一辆失去控制的载重卡车,如一匹脱缰的野马在公路上狂奔……走在前面上班的许家祥对此一无所知,因为躲闪不及,连人带自行车被卷入卡车下,求生的欲望促使他拼命挣扎并大声呼喊,可是任他怎么喊也喊不出来……巨大的车轮轧得他喘不过气,浮生如过电影般一幕一幕在他眼前闪过。
许家祥惊出一身冷汗,睁开了双眼……原来是一场梦。他起身打开台灯,墙上的时钟显示,现在还不到凌晨三点,他看了一眼正在熟睡的妻子接着又躺下了,可是这次他再也睡不着了。
许家祥用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在心里犯了嘀咕:“难道自己这几天要出车祸?他在嘴里叨咕着,立马感觉头皮直发麻,心突突直跳,额头又开始冒汗了。但他转念一想:“嗨!哪有的事儿,人再糊涂,也不能凭一个梦来决定一个人的一生吧?那未免也太迷信了。”
天一点点亮了起来,楼道里的脚步声也逐渐增多。
楼下小吃的叫卖一声一声传上来,不停地刺激着人的胃口,他急忙下了二楼买了四根油条与一袋豆浆,然后拎回来大吃了起来。
上班的时候,许家祥的腿不知怎么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蹬起自行车来非常吃力,他知道自己还没有完全从昨晚那噩梦的阴影中醒过来。另一方面人过了五十岁,衰老的速度日益明显,这让许家祥感到在许多事情上力不从心,对此他感觉很不适应。
奇怪,今天上班的路好像在光天化日之下变得不那么容易辨认,许家祥走错了好几次。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路上瞎寻思啥呢?一个劲走神儿。许家祥晕头转向地多走了一段冤枉路,最终才找到了废铁回收公司。
收购站那个豁牙露齿的破大门早早就那么敞开着,远看活像一个人张开的嘴。许家祥总觉得那张嘴,似乎还带一点嘲笑与讥讽。“……难道一个破大门也和现在的人一样,只认钱,不认人?”可是……他同时又感觉好像有一种什么力量在吸引着他奔向那里。因为那儿的工资高,而且中午还管饭,尽管活儿又脏又累,不招人干。
虽然这个废铁回收公司的面积不大,但是院子里堆积的东西可不少,人咋一走进来,根本都无法下脚。
收购站的办公室就在老板张国住的那个房子中,屋里面除了卧室和厨房是张国和老伴专用的之外,客厅就变成了对外办公的场所。另外院里还有两处房子是张国两个儿子住的地方。
老板张国早晨起床后有一个习惯,就是先泡一壶茶,放在桌上,然后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慢慢品,一边享受,一边琢磨这一天的活该怎么干。
这时许家祥换好工作服走进来,老板张国正拿着手机在打电话,见许家祥进来并摆手示意让他坐下。许家祥微笑着在张国的对面坐下,老老实实地等待他的老板安排这一天的工作。张国打完电话后抬头看了许家祥一眼,没说什么,转过脸伸胳膊打了一个哈气,然后捋了一下几近秃顶的头发,最后俯下身轻轻掀开了茶杯盖,用嘴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沫,喝了一口:“老许,马上出去准备一下,一会儿上官地。那儿还有咱们一个收购站。今天的活不少,必须得抓紧……” 许家祥心里咯噔一下,说实话,他是真不愿意出门儿。一是换了新环境干活他心里有点打怵,再者害怕不能及时下班,会影响下一个洗浴保洁的工作。张国看许家祥没动地方,心里不乐意,冲他一瞪眼:“寻思啥呢?还不动弹。”许家祥如梦方醒,立刻答应一声跑出去了。张国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一咧嘴:“现在这都早上六点了,气割工老赵怎么还没来?三天两头迟到,每个月6000元的工资就是这么挣的啊!真是……”
张国转身扭头朝里面喊了几声:“老婆子,还不快点出去把你那两个懒儿子都叫起来,光知道成天睡懒觉,今天怎么都不去干活了?再磨蹭一会儿,这一天的时间又过去了……”
三月份的天气在东北仍然有点冷,虽然现在已是春天,但道路两旁的白杨树仍然没有发芽,小草还没放緑,一切依然还是冬天的景象。
许家祥坐在快速行驶的双排座汽车的露天车厢里,“一把撸”的棉巾帽子拽到了耳朵下,背靠着车厢栏板,紧紧缩成一团。他感觉汽车两旁的风刮得嗖嗖响,打得脸生疼,幸好他还穿着羽绒服大棉袄,否则不得冻个好歹的。
这台双排座也不知道张老板在哪儿淘来的二手货,估计也没花多少钱,肯定是已经停运多年的报废车。再一个这帮人儿谁都没有驾驶证,这台破车,谁逮着谁开。而且老板还经常拉着他们几个为了逃避交警的检查玩飞车,东躲西藏打游击,弄得满车的人心都悬着,一跑就是一身汗。不管怎么说,车技是练出来了。
这台双排座从外观上看,白色的车体外漆已经发黄,掉漆处锈迹斑斑,没有一个地方看着顺眼。而且开动起来除了轱辘,哪儿都响,人坐在上面震动得要命,巅得屁股生疼。许家祥偎缩在外面的车厢里,外人一看就知道挺着罪,不像老板一家和切割工老赵都坐驾驶室里,还比较舒服一点。汽车向东北方向而行,沿201国道,三十多公里的路不到四十分钟就跑到了。
张国在官地镇这个收购站的地盘比较大,面积大概是敦化那个收购站的两倍多。这里原来曾经是官地镇的一个废弃的粮库。由于粮库搬迁新地,旧址长期搁置不用,这一消息很快被信息灵通的张国得知,经过双方的不断讨价还价,官地镇粮库最终同意以每年五万元的价格租给了张国。因为战线太长,两地顾及不过来,张国就把官地这个收购站让给姐姐与姐夫李强打理。
官地镇这个收购站的名字也叫鑫旺,可以看作是敦化鑫旺废铁回收公司的一个“连锁
店。”企业法人当然也是张国。不过这个收购站也是够破的,院子里整得乱七八糟不说,大门也不知道弄哪儿去了?不过这里的人对此却不以为然:“城市和农村不一样,农村家家都认识,人人都熟悉,谁能好意思动你那点破铜烂铁?所以用不着大门。”虽然话这么说,但院子里还是安装了不少视频监控,东安一个,西挂一个,让人感觉处处被监视,看着就让人心烦。
此时李强的脖子上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皮兜子和妻子正忙着在秤上检斤,一大堆废铜烂铁与旧农具铺天盖地占满了秤盘,两口子忙的不可开交,气喘吁吁。旁边还有一位小伙子跟着开玩笑:“我说李哥,别竟光顾着干活啊?钱都快从你那黑皮兜子里掉出来了,还不赶快回去搁起来。”李强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子回头一咧嘴:“没办法,这几天生意好,不忙活点不行,下一车还等着过秤呢!”
这时候许家祥被老板张国安排过来卸货,李强的妻子指着一堆锈钢筋对许家祥说:“你把这些钢筋抱到张彪师傅那儿去剪切,注意点,别绊倒了。”许家祥答应了一声, 低头开始干活。这剪切机的司机是张国的三哥,名字叫张彪,外号“三爷”。比许家祥小一岁,一辈子没媳妇,寄于兄弟檐下,一直给四弟张国打工。
许家祥刚抱着一捆钢筋走过来,在剪切机的后面就探出一张蓬头垢面的脸,说一嘴山东话:“兄弟,要剪切的钢筋都放我这边,千万四处别乱扔啊!那样不好干……”许家祥答应了一声又接着问道:“大哥,你是张彪师傅吧?老板让我过来跟着你干活。”那张蓬头垢面的脸点了点头。
许家祥找到了钢筋放置的地方,双手往外一扔,十多根钢筋瞬间落地,四周立刻掀起了一阵黄尘。许家祥咳嗽了两声,拍了拍前襟上的灰,转身刚要走,后面传来一句山东口音:“兄弟来一根不?”张彪用右手背擦了一下鼻子,从兜里掏出来一盒红双喜香烟。许家祥摇摇头:“谢谢,我不吸烟。”
时值中午,天越来越热。两个人不是卸车就是来回运薄料和钢筋去剪切,东一头,西一头,啥都干,累得满头大汗。许家祥脱去了大衣,轻装上阵。
最后张彪一屁股坐在地上:“兄弟,过来歇一会儿再干,赶趟!”许家祥面带难色:“老板看见了能让吗?”
张彪仰起头吐出一个烟圈,然后慢条斯理地说:“歇一会怕啥?干活的时候,咱也真干啊!”
许家祥蹲在地上环顾四周,大院里除了几间库房,就是排队卖废品的人与一堆一堆的破机器。水泥打的台面只有一小快儿,其余全部是土路,这里曾经是农村大地,一道一道的垄沟还清晰可见。一遇刮风天灰土扬敞,睁不开眼了。此时这里已没有了闲人,大伙都在自己的岗位上紧张地忙碌。
老板的儿子张小海哥俩正忙着帮李强泡秤,在远处的一堆废旧机器里,老板张国和老赵在用水焊切割一台手扶拖拉机。
“喂!新来那个,你俩过来把这个刨床抬过去切了。快中午了,我马上回屋做饭。”许家祥回头一看,是老板张国的姐姐。
“好喽!”许家祥忙站起来,跟着张彪来到大秤前,一人一头,抬着刨床一点一点往前走。张小海在后面呲牙笑:“三爷,慢点啊!不行我来。”张彪浑身一颤:“谁说你三大爷不行,我干不死它!”张小海对旁人说:“我三大爷的身体现在不如以前了,就是一天三顿酒喝的,都是我爸惯的。”
张彪突然放下刨床的一头,气的胡子直撅:“我说小子,你刚才说什么?你爸养活我?你长长良心吧!你爸每一个月就给我三千块钱,我除了白天干活,晚上还要打更。每天早晨四点就起来开门收货,一直忙到天黑,够可以的了。”张小海还要过去吵,众人拉着……这时门开了,张国的姐姐露出半拉脸喊了一声:“开饭了!大伙快进屋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