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怎样地羡慕那一颗沉睡在黑暗中的古莲子啊。
它是时间的眼。
只悠然地阖起了一晌,便流转了千年的时光。
九月江南花事休,芙蓉宛转在中州。
静卧于一泓秋水之中,它是堕入凡尘的梦,望断世人的惊羡。
清白自守,物莫能污。柔润洁净,离诸污染。莲华开敷,妙香广布。迎风弄襟,遐迩皆闻。虽微滴之水,过而不留,虽生于淤泥,出而不染。无怪周敦颐推其为“花中君子”,击节而赞:“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然而,睡莲之美,在于浊世殊逸,更离不开一分辽远的禅意。
在被季风追逐的仓促的节气里,那一株白莲却似乎总是一副澹然安定的模样,低眉敛目,不言不语,只偶尔地淡淡一瞥水中亭亭的倒影。
陌间尘起,日落星沉,时间马不停蹄不及作别,呼啸着碾过新生的春泥。熙熙攘攘的花儿争先恐后地开放,像是生怕蹉跎了好时节。唯有水泊中央的那一抹洁净的月白,兀自安静着,依旧开得自在而坦荡。
时光和尘埃,竟都不曾在它身上留下丝毫痕迹。
曾有新闻道,一枚在泥土中埋藏了数千年的古莲子,在出土后竟然开了花。
要如何不惊叹,这一眼穿越千年的流盼。
时光,是这世间最忘我的舞者。从洪荒吐纳第一分气息时,她便踩起亘古不变的节奏,开始了这永无休止的旋转。纵使陶朱猗顿,秦皇汉武,点笔惊世繁华,睥睨万古乾坤,终究不过是时光的囚徒。天地逆旅,百代过客,我们奔走在十丈软红中,风尘仆仆,行迹匆匆,都不过是企图追赶上她的脚步,牵住她的衣襟,恳请相赠一世静好光阴。
在这一场徒然的追逐中,双鬓如雪,满手虚风。
而土壤深处那一枚安然入睡的莲子,却用数千年的岁月来积淀一朝的幽香。屏息间,仿佛可以听到它轻微而悠长的呼吸,恍若一阕低吟了千年的诗词。
记得林清玄先生曾经说过一个关于佛理的故事:有人曾问天柱崇慧禅师,达摩来中国之前中国有无佛法。禅师反问道,你只问达摩来之前有无佛法,为何不问现在的中国有无佛法。问者不解,禅师笑曰:“万古长空,一朝风月。”
后来的善能禅师则用两句话来解释:不可因万古长空,不明一朝风月。不可因一朝风月,昧却万古长空。
这难以企及的深意,却在那朵素莲悠悠醒转的瞬间,眉清目朗。
睫在眼前常不见,走得太急的不是时光,而是我们自己。
愈念之,愈不得。如虚空,如捕风。天涯倦客,故园心眼,无奈一嘲这须臾间的浮生。然而,为何不放慢脚步,于混乱的流年里俯身,拾一帧清净从容的心绪,静观前路难以揣度的阴晴。
暗自应和着土地下那一缕沉睡的芳华绵长的气息。
当我们放弃争逐的执念和虚妄的所求,时光却正在那回眸处温柔静候,语笑嫣然。
相视的一瞬,满室浮香,三千客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