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鞋柜蕴含大大世界
"何以为过客?长君故,人殊途。"我闭眼钻磨着这句话,窗外尽是自然的馈赠,比如,闪到我睁不开眼的光。
"囡囡啊,门口那收破烂的大爷来了,你那个小破鞋柜值个几十呢…"
我不甚在意,摘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那就卖——″
未尽的话语掩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了,猛得起身,音调拔高了一个度,"什么鞋柜?"
"那个木的,你前几年抱回来的,反正你也不用…都破成什么样了…″
忆起是山渍暮烟,浓云小憩,黛瓦从天空舀下一勺云朵喂的羹,炖稠的阳光淌在屋檐上,冰池晴绿,吞云的沧波足以塞下一整个童年。那日天暮的灯盏也被城市古老的光拢成沉寂的火红,如同婆婆龟裂的皮肤在夕阳的映衬下透出光辉。她唇角挂着轻柔的笑,干燥的小手盖住我的手,有种透过十几年望向末来的错觉。
老胡同口的邓婆婆一直被说是怪人。年幼的我叛逆喧嚣,浑身都是不满束缚的刺,寻"怪人″玩耍便也成了乐趣。
邓婆婆没有子女,老伴也过了世,据说她是邓爷爷的童养媳,携手一生,邓爷爷对她非打即骂,她却总是如沐春风,彷佛没有什么事能让她皱眉。在邓爷爷过世前夕,他已半身瘫痪,邓婆婆付不起住院的费用,买不起最便宜的轮椅,便每日背着老伴去五里远的县医院输液,在清澈的天暗下来,黄昏落日时又一步一步背着老伴回家。
有不少人聊着她,说她傻,觉得她是年纪大了,头脑不清楚了。在我相识她前,也是这么认为的,毕竟以怨报德的说法在我这多少有些好笑。
初识在阴暗的胡同里,她瘦弱的身躯扛着那只鞋柜,眼里是传说中的和善,她朝我笑笑,很宽容的笑。
我才知道,她年轻时便是个手艺人,那时是爱好,年纪大了,却要靠着这门手艺来维持生计,大家又多少有些怜悯她。
我也不例外,我想买下那只鞋柜。
钱不够。
第一次有了攒钱的意向。我时常路过那个老破胡同,目光所致皆落在那只鞋柜上,她每次都向我露出老人慈祥的笑,我彷佛能透过过笑容看到她的心境。
我们一共有过三次对话。
第一次,她主动搭话,与她所表现出来的老成和蔼差了很多,我分明从这位七十多的老人话语中听出了孩子气,她说。
"嘿小姑娘,你也觉得我做的这鞋柜好,我跟你说啊,这鞋柜可是老手艺…″
我有些失笑,这位老人在向一个孩子炫耀她的手艺,我夸她,"您厉害!″
第二次。
我主动搭话,"婆婆,我喜欢这个鞋柜,等我攒够了钱,一定买走。″
她的回答出乎了我的意料,″婆婆给你留着啊。我真幸运,这一生都快走到了头,还能把爱好干成事业。"
我征了征,又夸她手艺好。
第三次。
是个雨天,她喊我进来避雨,她高兴坏了,她说,"钱攒够了,老头子总算能买个轮椅了。″
不知道是不是雨天的烦躁情绪,亦或者是听多了巷子里人骂她的话,开口打断了她,"你高兴什么啊,你现在脸上都是被他打伤的疤。"
她明显愣住了,在我为自己的冲动而感到后悔时,老人又是笑了,"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后来,我搬家了,我还是没有攒够钱。在我几乎忘了她时,我收到了一个快递——那只鞋柜。
再后来,只有尔尔在饭桌上会听到她的消息。
"邓老头死了,邓婆子连哭都没哭。"
"邓老婆婆把东西全捐了。"
"邓婆在院子里去世了,很安祥,她竟然给自己签了器官捐赠书。"
春风秋月溶在时光里,一朝雨落凝雪成冬。我看见岁月扑扑吹走过往。
我盯着那鞋柜良久,眼底浮现她包容的笑,"别卖了吧,留个纪念。"
过往的片段被装成云翳装点生命,一整个生命的天空总有一条抹上桔色,凝着最初的透亮。
何以为过客?长君故,人殊途。
浮生千万,不如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