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啰啰啰……嗯?你怎么了?”泰迷一看来电显示是久未联系的噜噜,很是开心地赶紧接听,结果那小妮子却在电话那头哭成了一条虫。
虽然知道这人就是爱哭,但泰迷还是赶紧安慰:“噜噜乖,噜噜俏,哭塌了鼻子没人要。”虽然噜噜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但泰迷还是很容易地想起这几句,顺嘴就念起了咒。
差不多十年前,噜噜在刚认识了一天的泰迷面前把自己哭成了个泪人后,然后就是念着这几句话哄自己的。泰迷一直记得她当时念完后用食指推了一下鼻头的可爱样儿。
“你还记得哦?”这咒语真不是一般的灵,电话那头的哭声渐渐平息,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问道。
“本来不记得了,你一哭就想起了,”泰迷说。
“嗯,还是你心疼我,”噜噜说。
泰迷认真地想了一下,说:“其实我没有。”
“啊,你讨厌!……哈哈哈,”噜噜神奇地、居然大笑了起来。幸好她的笑声真是像铃铛一样清脆好听,不然以这种音量如此突然地响起,十有八九会吓得别人摔了手机。
噜噜就是这样一个人,永远泪水超载,快乐超载。
和这样的女子,你永远不需要绕弯子。于是,泰迷问:“你怎么回事儿?都当妈的人了,你就不怕你那两个宝贝闺女学你?”
“我有什么不好?很可爱的啊!”噜噜不服气道。
泰迷夸张地做了一个呕吐的声音,催促道:“赶紧的,我忙着呢。到底怎么了?”
她在心里猜测了一下噜噜为什么哭泣,觉得最可能是被婆家逼着生第三胎。也是没有办法,似乎F省郊区重男轻女的思想在全国都是没得比的。不管你家多有钱,只要没个儿子就会被乡里乡亲在背后戳戳。
噜噜的婆婆也是运气不好。她自己家大业大,还生了两个儿子,风光惯了,可轮到这两个儿子时,却都让她闹心。噜噜的小叔子娶了比他们家还厉害的人家的独养女,结果是被“骗”婚。那个女孩儿有先天性心脏病,咬着牙生了个女儿后就死活不肯生了。噜噜两口子倒是听话,结果一口气生了两个都是女儿。
“……你看《欢乐颂》了吗?我想起呼呼了……”噜噜犹豫了一下,说。
“谁?”泰迷一下子没听清,赶紧把思绪从三娃处收回。
“我怎么觉得就是说的我和呼呼呢?”噜噜说。
呼呼是噜噜的前男友,是个痞帅痞帅的北京男孩儿。
泰迷认识噜噜还是因为呼呼。
当年她所在的公司赞助行业里最有名的商洽会,派她打理各种细节。领导的意思是全面介入,全面提高商洽会的档次。于是,泰迷着手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过滤原有的供应商。
这种赞助本就是“你找我出钱,我找你搭台子”的互利共赢,加上以前操持的几位大姐大致规矩,这携手并不难。泰迷不想做什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对大姐们明显维护且质量过关的供应商一概照用,腾出手来安排领导希望的“提升档次”的事情。
泰迷请大姐帮助约见呼呼,是因为呼呼主动提出来“免费”帮助布置他负责的印刷品。
“这工作量不小,你们公司有这个能力?”泰迷看门见山地问呼呼。
一见面,她就知道这是个典型的北京男孩儿:敢想敢干,有义气,但他们承诺的总会比他们能做到的多那么一点点。与上海人合作,你可能谈判得很辛苦,但执行起来一般都比较顺利,甚至有惊喜;和北京大爷合作,你的谈判也许是欢声笑语,但执行过程中难免惊吓。
呼呼当然是满口应承。眼见他一口京片子确是滴水不漏,又哄得大姐们笑得合不拢嘴,泰迷就没有再说什么。 她出来后向以前咨询公司的同事要了地方合作伙伴的电话以备不时之需。
开始订机票不久,呼呼来电话了,说想派个人同机前往:“姐,您帮我一起订张机票吧,知道你们有内部折扣。”
“你要派人过去?”泰迷吃惊了,觉得呼呼这个成本有点儿太高了。
似乎明白泰迷在想些什么,呼呼说:“姐,我知道您不放心。我这边派个人和你们一路,有啥事儿,您多提醒,咱们多沟通。知道您也是第一次和协会合作,我必须把这事儿办漂亮了。您放心!”
出发那天,泰迷在首都机场第一次见到噜噜。
她当下心想:好家伙,怎么来了个模特儿?虽然噜噜随意地穿着球鞋,但那大长腿一看就带着身高奔175cm去了。短发,倒戴着顶蓝灰棒球帽,衬着乌溜溜的黑眼睛很是俏皮。
“姐,我是噜噜,”她一开口,泰迷猜出她是来自南方沿海。再仔细一看,她的嘴略大,下颌略方,平添些许坚毅和倔强的感觉,属于典型的F省美女了。
简单寒暄后,泰迷他们该进站了。转身瞬间,泰迷注意到噜噜拉了拉呼呼的衣袖,眼神有抹欲言又止的不舍。呼呼则忙着和大家一一告别,又帮着大姐们拿箱子,似乎并未注意到噜噜。
飞机着陆后,泰迷回头看了看几排后的噜噜。她正在打电话。
在廊桥上,噜噜追上泰迷说她必须先走一步了,因为他们这边的合作伙伴已经开始布置场地,但她看了下照片发现有不对的地方。“姐,呼呼交代我中午好好请你们吃饭,但我现在真不确定几点能搞掂,”她说。
看她皱着的小脸,泰迷觉得她特别像一只猫。
因为是第一次和协会合作,泰迷自己也不敢疏忽,早已仔细安排了每次用餐,因此并未在意。“你们首先把迎宾道两边灯柱上的彩旗和会标搞掂。你一定多检查两遍,正反不可以错。虽然领导们是晚上才到,但那些与会人员下午两点就可以入住了,”泰迷说。
噜噜答应着,迈开大长腿大步流星地走掉了。看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泰迷忽然觉着一丝开心。在战场上,靠谱的队友就是最欢喜的存在。
当泰迷一行抵达宾馆时,从酒店大门到主楼的布置已经到位。泰迷暗地里放下了一路悬着的心,不禁对这对小情侣刮目相看。
没错,泰迷已经看出噜噜是呼呼的女友。
噜噜没有出现。
晚上安顿好领导已经快十一点了,但泰迷仍然不敢懈怠。她叫上一位同事再次检查场地布置。
那个酒店号称当地的“小钓鱼台”,园林面积相当大。有风的夜晚,呼呼拉拉的有些瘆人。还好,只有一两面彩旗被风刮上树枝缠住了。想来当地的合作伙伴确有经验。再转了一圈主会场,检查了摆桌和影音设备,泰迷终于觉得累了。
人一放松就会累。泰迷觉得自己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她挣扎着洗漱完毕,一头扎进被窝。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门铃声把泰迷惊醒。她一下没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哪里……
“你知道你当时那个样子多搞笑吗?万一有个半夜鸡叫,你咋办?”噜噜在电话那头笑道。
“那你呢?一身酒气。我就那么平易近人?你居然敢摸到我的房间来!”泰迷直接怼回去。
噜噜当时并没有醉。有点儿酒意,于是借酒装疯。泰迷顺水推舟,许是心里对她的表现是满意,甚至是感激的。不然的话,她现在不知道在哪里扑火,反正是没得睡。
但噜噜人进了门,却还拉着早上的行李箱,而且一屁股坐在了那张空床上。
“你们真行,费用都节省到我这里了,”泰迷重复了一遍自己当时和噜噜说的话。
她事先已经问过酒店,知道噜噜并没有订房间。当然,她也没有想过自己会被迫同屋。只是,事情既然发生了,她总不能大半夜把小姑娘赶出去。
她钻回自己的被窝,准备接着再睡,毕竟第二天六点就要开工。
眼皮还没闭结实,噜噜一声尖叫吓得泰迷直接坐了起来。刚想开口问,噜噜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这下还怎么睡?泰迷颓然倒在枕头上,感觉着睡意慢慢溜走……
“嗯,结果还是没有找到,”噜噜说,声音似乎有点儿闷。
那天晚上,噜噜刚开始卸妆就发现自己的耳环丢了一只。那是呼呼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是一对树枝状的珍珠耳环。
泰迷早前已经注意到了那耳环。一看就不是值钱的东西。但噜噜脖子长,耳环挂在耳上摇摇曳曳,颇添几分生动。
泰迷第二次给噜噜开门时,噜噜喊了一声“姐”就哭了起来。
“你当时说你真的是坚持不下去了,”泰迷回忆着说。
“嗯,”噜噜说。“我那段时间一直都在给自己打气,说觉得坚持不了的时候再坚持一下就好了。可连耳环都丢了一只,不是天意是什么?”
噜噜家境不错。他们那个镇上都是做鞋的,他父母把自家的小作坊慢慢做成了小工厂,然后又在镇上第一个签了知名名牌的代工单,第一个买了先进的制鞋设备。
噜噜自小就长得漂亮,难得还个子高。可她就是不会读书,一心想当自家代工品牌海报上的那种超模。
她大学没有考上,到北京读了一所民办大学。很快,她开始缺课。不过,她不是像她那些老乡一样凑在一起玩玩玩和买买买。她参加了学校的模特社团,训练很积极,参加各种活动也很积极。在她心里,模特社团是比上课更重要的事情。
呼呼的表妹也在那个社团。于是,他在自己的活动中用那帮小姑娘也是很正常的事。一来二去,噜噜就喜欢上了这个北京男孩。
“你当时不觉得我们俩有夫妻相吗?”噜噜问。
想来小妮子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了,泰迷张了张嘴,没有忍心告诉她,其实对呼呼来说,噜噜太大块头了。人嘛,回忆里难免随心所欲,想看见啥就看见啥。
噜噜很心疼呼呼,不太忍心看他里外张罗,就用心地学着招呼客户和联络业务。
幸运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噜噜意识到了学习的重要性,不仅不再缺课,还顶格儿注册了选修课。虽然很忙,但呼呼一句“咱俩双剑合璧,天下无敌”就可以让她精神百倍。
可是,哪里有那么多神仙眷属。噜噜慢慢地有了心事,她不是很喜欢呼呼有那么多“姐们儿”。他们的聚会老让她觉得“外地人”是自己一种天生的缺陷。她也不喜欢呼呼的女客户把他当“蓝颜”。她听着他在电话里对她们嘘寒问暖,再一看自己手里的一大堆事情就觉得委屈。
她絮絮叨叨,泰迷觉得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虽然说不上同情,但毕竟都是女人,都是水做的。可当噜噜说这次是她“不放心”,硬要替呼呼来时,泰迷觉得她确实有些过了。
......
“你当时的状态真的不好,”泰迷说。
“是哈。估计是自卑。你们读了那么多书,还可以决定他的单子,”噜噜说。不过,她赶紧又说:“我现在明白了,都是工作。你们选择呼呼主要还是他做得好。”
“是你们做得好,”泰迷说。“你对他很重要,不然他也不会跑去你们家找你。”
那个晚上,泰迷没能劝服噜噜。她当时那个状态,除了她自己,没有人能帮她。爱情有时候确是一种病。
大概是过了小半年,有一天,泰迷收到一条呼呼的短信,说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照顾,他准备离开北京去F省发展了。
泰迷想着噜噜那天晚上的状态,有点担心,但毕竟不熟,就故意调侃地回复:“下决心嫁过去哇?海鲜吃多了,会想念烤鸭的。”
“还是想试试,”呼呼回复道。
后来,泰迷接到呼呼的婚礼请柬,打开一看,美丽的新娘不是噜噜。
“这么快?”泰迷问呼呼。
“她要分手的,”呼呼说。
“新娘很漂亮”泰迷告诉噜噜。
“他发小,我见过,”噜噜说。“没我漂亮。”
......
在那之前,噜噜又跟泰迷借宿了一次。
“姐,我到北京了,”她说。
“欢迎啊,”泰迷说。
“……我晚上和你住,好不好?”噜噜说。
“……好啊,”泰迷说。“我发地址给你。”
泰迷有点儿不好的感觉,于是加完班、打包了一份夜宵直接回家。
噜噜没有带行李,就是一个随身小包,已经在泰迷家楼下的大堂沙发上等她。
她的头发长长了,烫了,用一个Alexandre De Paris山茶花发夹挽在脑后。因为穿着套裙,她斜倚在沙发上,两腿斜叠,颇有些优雅范儿。
“不一样了啊,”泰迷笑着说。
“长大了,”噜噜起身,也笑着说。
“我刚刚见过呼呼,”噜噜坐到餐桌旁,一边打开餐盒,一边说。她的声音很平静。
泰迷没有吭声。
果然,她又说道:“他昨天突然请假回来,却没有告诉我。”
“那你这是千里追杀?”泰迷故意开着玩笑。
“我来放了他,”噜噜咬了半口桂花糕,有点儿含糊地说。
噜噜毕业时选择回老家,这让她父母很欣慰,却让呼呼很慌张。他从来没有想过她的那些小性子是真伤心。于是,他做了他认为一个在爱情里的男人应该做的事:结束北京的业务,去找她。她在哪里开心,他就在哪里。
他以为她开心了,他就会开心。
可是,他低估了咱们伟大祖国的“地大人异”。他以为自己的活动策划能力会让一家乡镇企业刮目相看,但实际却是水土不服,倒是自己的“徒弟”噜噜如鱼得水。
他很不喜欢他们在会议室里,在他面前用他完全听不懂的话协商、争吵和开玩笑。
他曾经高朋满座,谈笑有鸿儒,但现在一个朋友都没有,因为他不喜欢他们的消遣方式。
“他现在话很少,也不太开玩笑了,”噜噜说。
想起呼呼那曾经滴水不漏的京片子,泰迷知道噜噜是对的。
“别给自己贴金了。人家小曲和赵医生最后在一起了的,”泰迷说。
“真的啊?”噜噜说。“给你打电话,就知道你肯定看书了,知道大结局。”
“他们有他们的问题,不一定有你现在幸福,”泰迷违心地说,偷偷用手指屈了屈兔耳朵(表示善意的谎言)
“对哈,你知道我怀第三胎了吗?这次一定是男孩!”噜噜说,透着一丝兴奋。
李碧华说:“人们放任、放荡、放纵、放白鸽、放声气、放飞机、放歌、放情、放火……都算容易,只是不晓得从容优雅地「放手」。”
虽然我们都说脆弱,但我们都在接受。
过去偶尔想起,有笑也有泪。
总还是要谢谢遇见彼此,
让我们变成更好的自己。
那缘分早已生根,
现已是一树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