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头一见罗副县长扭头就走。
罗副县长是县委、县政府派到倒马坎村来的“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工作队队长,工作队成员单位有县公安局、交通局、林业局、水务局、广播电视局和文化局等部门。看这架势,就知道县委政府决心要把“倒马坎”变成“跑马路”。倒马坎村是全县最偏僻最贫穷的自然村。而贫穷的原因就是村头那块巨大的石头封闭着村子。这块巨石有着许多故事,被村民奉为“神石”,终年香火不断。多年来,曾经有人试图搬开石头,让村民们走出村子,走向山外。政府相关部门也作过努力,可是那石头却始终稳如泰山。罗副县长进村之前便有人告诉他,要在倒马坎实施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必须搬走“神石”修通公路。公路通了各种建材物资才能运入,建设速度才快。不然用肩膀用背篓到两公里外去搬运物资,那是何等的劳动强度。而要搬走那块石头,必须先搬走村民头脑里的石头。要搬走村民头脑里的石头,首先必须从陈老头开始。这不,罗副县长每次一进村就会首先来找陈老头,这一次也不例外。
见陈老头走了,罗副县长和村小组长急忙跟着喊,可无论罗副县长和村小组长怎么喊,陈老头就是不停住。陈老头到家后,也不进屋,一屁股坐到粪坑边上的乱石埂上,从衣袋里掏出旱烟卷起来,塞到烟袋里点着了火,旁若无人地“叭哒叭哒”抽起来。
罗副县长和村小组长追到陈老头家,见陈老头不理不睬,罗副县长很是纳闷。村小组长也不管陈老头生哪门子气,径直钻进屋里拿来一个木凳子支在罗副县长的面前。
“请坐,县长!”村小组长脸上堆着笑,但笑得很尴尬。
“陈叔,你这是咋的了,谁得罪你了?”村小组长黑丧着脸。
“陈大爷,我是来找你的啊!”罗副县长和颜悦色地说。
“陈叔,罗副县长是来找你商量炸‘神石’的。”村小组长单刀直入。罗副县长一听,赶紧向村小组长使眼色。
“什么?”陈老头的眉毛扭成了疙瘩。
“明天就炸,你想得通也得炸,想不通也得炸。”村小组长见罗副县长向他眨眼睛,以为让他继续说下去。罗副县长又用手暗示村小组长不要这样说。心说,这样说不就是向陈大爷的伤口上撒盐了?不就是火上浇油了?
“是吗?”陈老头的气粗起来,眼睛里那盆火慢慢地燃烧起来。
“是的,炸药都准备好了呢!”村小组长又以为罗副县长暗示他就这样说下去。
“不不不!陈大爷,我不是专门为炸石来的。”罗副县长截住了村小组长的话,他知道,他如果再保持沉默,让村小组长继续说下去非得炸锅了不可。
“我们这次主要是来帮助你们村新农村建设的,就是要把村民的乱石头房子拆了改造成砖瓦房,庭院里建上厕所猪圈,让你们宽宽敞敞干干净净地居住生活;把坑坑洼洼的泥巴村道改造成水泥路面,平平整整的,天黑了也不需要点火走路;在每一家房前屋后建上沼气池和小水窖,点灯做饭用沼气,不用电不用油不用柴,也不为此付出一分钱。吃水直接在家门口,不用到一公里以外去挑;当然也还要把公路修进村子里来。修公路很重要,你看如果公路修通了,你们的猪养肥了要卖,买猪的就会开着车到村子里来拉,省去了你们许多辛苦不说,价格也会高出许多。”罗副县长心平气和地作了特别的解释。而且非常自然恰如其分地切入了主题。陈老头听罗副县长语气平和,被村小组长点燃的那股火气慢慢地缓和了下来。
“陈大爷,我说的这些都不要村民出钱,你们只出劳动力。”罗副县长停顿了一会又接着说。陈老头虽然气有些消了,但仍不吭声。
“陈大爷,你看那石头,立在那里并没有什么作用。”罗副县长试探着说。陈老头脸色有些转阴,但还是不吭声。
“它不会给村民带来福的,也不会保佑村民的平安,它毕竟只是一块石头啊!”罗副县长进一步说。
“剿匪的时候它从山上翻滚下来,那是自然现象,碰巧而已。”罗副县长说一句停顿一下,看一眼陈老头。
“那狼碰石而死,那大雨灭火都是碰巧罢了。你想啊,如果那石头真灵验了,那大火还会烧村子吗?如果灵验的话,你们村为啥还这么贫穷呢?你知道吗?你们村每年人均纯收入才160元!全县平均也到1200元了。你们村相当一部分人还穿着补丁衣服啊!”罗副县长可谓苦口婆心了。
罗副县长说的这些项目建设中,除了修路,其他的陈老头都没有多大意见。确切地说,修路他也不反对,只是修路就要炸了村头那个大“神石”。这还了得,那“神石”炸了谁来护佑村子里的男女老少?
“碰巧?有那么多碰巧的事吗?”陈老头从嘴里射出一脬唾沫后,从鼻腔里挤出了这么一句。
“是啊,陈大爷,碰巧是多了一点,但确实是碰巧啊!”罗副县长也无法解释怎么倒马坎村就有那么多的碰巧事。
“陈大爷,您老在村子里德高望重,我想请您和村民们说说,把公路修进村子吧,这是为倒马坎村做的一件大好事啊!”罗副县长很尊重地说,且很注意语气,尽可能地避开一些敏感的言辞。
“路你们只管修,那‘神石’坚决不能炸!”陈老头从嘴里拔出烟袋。陈老头这话是那样的神圣,像板上钉钉,没有丝毫的回旋余地。
倒马坎村坐落在一个狭窄的山坳里。四面均是岩壁。只有一条小路通向山外,且村头的小路上被一块巨石塞住,巨石一则留出两尺不到的空隙。不知什么时候,有人用石头垫了垫,勉强能通过一匹驮货物的骡马。经过这里的骡马经常摔倒,村子因此得名“倒马坎”。
说起这块石头,也不是天生固有的。解放初期,匪患十分猖獗。国民党残余与当地土匪相互勾结,自不量力地成立了“反共救国军”。“反共救国军”在倒马坎一带抢劫杀人祸害百姓。人民解放军剿匪部队奉命清剿。当时土匪被困倒马坎,依据险要的地势负隅顽抗。剿匪部队攀岩而上,风卷落叶般杀进村来。土匪们拼命杀出一条血路,从村头这条唯一的小路狼狈逃窜。说也奇怪,正当土匪们潮水般涌到村头的时候,山坡上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巨响,只见一巨大的山石从半山腰飞奔而下,不偏不倚,正巧塞住了那条下山小路最窄的地方——村民们称之为“葫芦口”。于是,土匪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好束手就擒。陈老头那时15岁,那天他躲在对面山上,巨石落下山塞住小路的情景他看得是真真切切。剿匪大军剿灭了土匪,但村民无路可走,便用手榴弹炸开了巨石一小角,这一条小路也就依然可以通行。从此村民便把这一巨石奉为“神石”,有人便在这石头下烧香烧纸祭拜。之后不久,又有一只母狼闯入村子叼猪仔,被村民追赶,慌不择路,一头撞在了“神石”上死了。又是不久,村子里遭了一场大火。大火烧得很神奇,先是不知道怎么起的火,其次村子坐落在山坡上,火从村脚烧起,中间没有烧着,却烧到了坡顶的房子。再者,村民们全力扑救,火却越烧越旺。陈老头的爷爷等几位村老慌忙跑到“神石”那里烧香叩头,不一会居然下起了倾盆大雨,不多时火就被大雨浇灭了。这一来,村民对“神石”的神奇就更加深信不疑,认为这“神石”是全村人的救星和守护神。谁要是对“神石”不敬,村民们便要惩罚他。
山下离“神石”500米处有一座木板桥,是一条县乡路的必经之桥。1979年,县交通局把这座木板桥改建成钢筋水泥桥,建桥墩需要石材,决定炸下那“神石”,并答应帮助修通进村公路。倒马坎村民坚决不同意。因担心施工人员强行炸石,全村无论男女老少皆停工前来护石。人们把“神石”团团围住,手上还都拿着锄头、斧头、镰刀等农器,大有誓与“神石”共存亡之气概。
1999年,县交通局挂钩扶贫,也决定炸了“神石”,修通公路。可是村民死活不让炸石。还说:不但不准炸石,就是修公路也不让。原因是公路通了,小偷会开着车来偷猪偷牛偷马。
如今,为了解决倒马坎村的“神石”问题,县委政府作了研究,认为这不仅是单纯的“神石”问题,而是封建迷信和封闭思想的代表,阻碍着改革开放,是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拦路虎。于是,特别委派罗副县长带队前来解决。
罗副县长进村后,知道陈老头是“神石”守护人的权威代表,因为他是“神石”的见证人,许多村民都愿意和他站在一起。因此罗副县长决定亲自去做陈老头的工作,让他说服村民,炸了石头修通公路。可是罗副县长没有想到,这个老头子这么固执。听到陈老头那硬邦邦的话,罗副县长也没有了耐性。
“陈老大爷,那石头并不神奇,也保不了你们村平安富裕。你们村现在只有炸掉这块石头修通公路才有出路……”罗副县长有些激动了,滔滔不绝起来。
“我看谁敢!”陈老头从牙缝里迸出这么一句。
“那石头炸定了,石头非炸不可!”罗副县长终于火了。罗副县长原本以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他耐心地把利益和利害关系给陈老头说明了,他就会想得通的。他的思想通了,村民的工作就好做了,村民的思想都通了,积极性就高,倒马坎的事就好办了。然而,想不到他的话陈老头一句也听不进去,“神石”在他的心里深深地扎下了根。“我看谁敢!”这话在罗副县长听来,大有凌驾于政府之上的意思,因此罗副县长不得不撂下这么一句。陈老头看着罗副县长和村小组长远去的背影,狠狠地吐了一口:“呸!走着瞧!”陈老头拔出嘴里的烟袋,用力扔了出去。烟袋在粪坑里翻了一个跟头,像受了重伤的斗士挣扎了一下便无力地躺下了。
罗副县长和村小组长走后,陈老头发了一会怒,发了一会呆,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觉得,此时的天似乎在微微地颤抖,地在轻轻地摇晃,他意识到那“神石”有些岌岌可危了。“神石”的神奇,陈老头刻骨铭心。陈老头想:要是没有那“神石”,土匪必将逃脱而继续为非作歹祸国殃民;要是没有那“神石”,那凶恶的狼就将肆无忌惮出入村子,让村民继续惶惶不可终日;要是没有“神石”,那场天火必将把整个村子化为灰烬;还有马难产了,母猪少孕了……只要到“神石”那里烧香献饭,都会有所灵验的。
每年的春节过后的祭火日,村民们都要杀猪宰羊在“神石”前祭拜,祈求“神石”保佑全村人平安,制约火星无事生非,同时让财星高照,使全村家家户户有饭吃有衣穿。陈老头之所以受到全村人的拥戴,那就是因为他全心全意地凡事都为全村人着想,虔诚地带领村民祭拜“神石”,成为护石的带头人。村民们都说:如果没有他,“神石”早变成了桥墩,或者成为地埂石、房墙石了。“神石”不复存在,倒马坎村或许也就不复存在了。因为没有“神石”的庇佑,村子就会惨遭天火,就会惨遭匪(贼)患,天灾人祸。陈老头想到这里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这一次‘神石’怕是在劫难逃了。”陈老头隐约有了预感。
“政府咋了?政府就可以不讲道理?政府就可以不管不顾老百姓的死活?政府能把我老头子咋样?就是真的咋样了,我老头子也是黄土埋半截的人了,这把年纪能为村民做点好事,死也值了啊!”陈老头下意识地直了直腰,重新又把扔在粪坑里的烟袋捡起来,卷了烟点着火又“叭哒”起来。
陈老头觉得他应该做点什么?于是他想了想,便迅速转身进屋,正好这时一只小公鸡正在那石磨槽里觅食,陈老头毫不犹豫一伸手逮住了。陈老头杀了鸡,又煮了三碗饭,用一把破旧的筛子端着急匆匆来到“神石”前。陈老头把筛子摆放好了,虔诚地跪下,然后念念有词:“神石”呀“神石”呀,多少年来,您为我们村辟邪消灾,锄奸惩恶,护佑着全村人健康平安和暖饱衣钵,我们感谢您。您放心吧,您有难了,我们不会丢下您不管的,一定帮您渡过难关。如果您还灵验的话,就惩治那些对您不敬的人吧!陈老头有些哽咽,老眼里隐隐闪动着泪花。
陈老头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他饭也不吃撂下筛子就串门了。陈老头的“串门”并不是找人聊天。他听到罗副县长说“神石”非炸不可,知道这不是说着玩的。他得有对策啊!他的对策并不复杂,但管用,就像那次要炸石建桥和那次要修路炸石,不就是他在村民中一站,村民们就一窝蜂地跟着他同心协力地护卫“神石”了?不过陈老头知道,现在的村民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团结了,村子里形成了两个派别:一派是护石派,这一派多为老年人;另一派是修路派,这一派多为青壮年。陈老头之所以对这一次“护石运动”没有多大把握,正是基于这种形势。不过,陈老头仍有信心。
罗副县长从陈老头家出来,直奔村小组长家。罗副县长的心情糟透了,一路上脖子上的青筋不散,脸色铁青:“这个陈老倌!这个老顽固!这个一根筋!不管他,炸!看他敢咋的!”罗副县长一路上恨恨地自言自语,来到村小组长家气也还没有消,见院子里有个四角板凳,也不看它能不能坐,一屁股下去,只听那四角板凳“啪”一声惨叫散架了,罗副县长也应声倒下,把那一窝正在哺乳的小猪仔吓得四处乱窜。
罗副县长决定召开党团员会。党团员是革命的中坚。虽然说修条路炸个“神石”挂上革命的牌子有些牵强附会,可是具体地分析下来也还是沾得上革命的边,因为这实际上是新思想与旧观念的决斗,是人与神的较量。多少年来,封建迷信观念始终阻碍着社会的文明进步,如果不战胜它,人民群众就会依然贫穷落后,反之就会走向富裕文明,这难道不是一场革命吗?在这场革命中,党团员必须冲锋在前。
“同志们!”罗副县长严肃且亲切地称呼。
“人活着应该活得像个人样,咋的才像个人样呢?那就是要有吃有穿有钱花。咋的才会有吃有穿有钱花呢?当然首先就得勤劳,可是关着门勤劳再勤劳也不会富裕。你们倒马坎村人勤劳吗?当然勤劳,可是你们数十年来被那块大石头锁住了你们的寨门。你们的土特产品运不出去,换不成钱。需要的东西又运不进来。就是能运出去运进来也只能是人挑马驮,费工费时人又劳累过度。繁重的体力劳动耗去了你们大量的精力和时间。你们富了吗?没有。你们现在是全县最贫困的村子了。你们知道是为什么吗?就是那块大石头,你们称为‘神石’的那一块。其实一点也不神,它是一把巨大的锁,锁住了你们的思想观念。你们要富裕,必须砸烂这一把巨大的魔锁,把公路修进村……”罗副县长激情涌动,党团员们眼睛里泛着光,这光是渴望的光。
“罗副县长,你放心,明天我们一定把那‘神石’炸了!”村小组长大声说。
“对,早就该炸了,如果没有那大石头在那里,赵老倌挑水也不会摔死。”有人说。
“还有好多人在那里摔伤呢!”有人接过话。
“牛马都摔死好几头好几匹呢。”
“炸……炸……炸……”党团员们情绪激动起来。
看着党团员们炸石情绪高涨起来,罗副县长便立即与县属各部门领导和该乡乡长、书记,研究制定了炸“神石”的行动方案。
“交通部门负责道路施工,公安部门负责安全保卫,防止村民闹事而阻碍炸石,宣传部门和广播电视部门负责宣传资料图片及视频的拍摄,乡政府及机关站所的工作人员负责村民的疏导工作,重点人物天亮前就把他们召集起来开会什么的,严防他们像那次一样形成‘护石运动’之态势。村小组选择骨干党团员作为爆破组,迅速实施爆破……”罗副县长像三大战役总攻前的总指挥,严肃果断且胸有成竹地调兵遣将,其声铿锵,其形神武。在场的人,无不钦佩罗副县长办事果敢,落地有声,布置缜密的作风。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爆破小组的人便来到村头,他们计划早来埋好炸药,只等罗副县长一声令下,就点火炸石。然而,起得早的遇到了没有睡觉的,陈老头等十几个老人早就捷足先登了。昨天晚上,陈老头根本就没有睡。他一家家地发动,要求村民们在这危急关头,踊跃地出来为村子做件好事——护卫“神石”不受侵犯。可是,不论陈老头如何苦口婆心,青壮年都不愿与他为伍。陈老头气得七窍生烟,但他生烟也无用,就是浑身是嘴他也无可奈何。他只得继续一家一家磨嘴皮子。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还是有10位65岁以上的老人同意与“神石”共存亡。陈老头带着这些老人,拄着拐杖三更天就来到“神石”处。陈老头担忧夜半会有人偷偷炸石,便每人抱着一抱柴来。他们燃着了一堆大大的篝火在那里取暖等待着。
村小组爆破组的人们,见到陈老头等老人们已经占领了阵地,也不敢轻举妄动。有人说,要赶快派人去报告总指挥罗副县长。村小组长说罗副县长和县上部门的领导昨天晚上开完会都回县里去了,说是县里要开一个什么会。
“那该咋办?”有人问村小组长。
“不管他,炸!”村小组长说。
“炸?这些老头不让开你咋炸?”一组员惊说。
“哎呀,你怕他们不要命了,导火索一点燃,他们肯定跑!”一组员也说。
“是啊,看他们哪个不要命!”村小组长说。
爆破组的组员们你一言我一语,之后还真的就有两个人抱着炸药向“神石”走去。村小组长也跟了来。
这“神石”像一个巨大的癞蛤蟆,面朝村外引颈向天。背向村子,屁股上有一大洞,并不穿孔。这10个老头见有人来了,便紧靠在石上,老眼里放出敌视的目光。两个爆破的小伙子走近“神石”后,也不说话,只管向那洞里塞炸药。看见塞炸药,有几个老人有些紧张了,有几个却不以为然。
“他们不敢的,放心吧,不要怕!”陈老头小声说。
两个小伙子塞好了炸药,村小组长把导火索放得长长的,然后对老人们说:“大爷大叔,你们还是赶快让开吧。炸药一爆炸,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们有胆量就点火吧!”陈老头说。
“陈叔,我可要点火了!”村小组长说。
“点吧,不点你就是龟孙子!”陈老头激动起来。
“陈老倌你骂人,嘴放干净点!”村小组长的声音也提高了八度。
“骂你又咋的?小杂种!龟孙子,你把这石头炸了,要遭报应不得好死!”
“老东西,你真不想活了!”村小组长两股忿气从脚板心直冲脑门,怒目圆睁。这时,一组员已经从衣袋里拿出了火柴,并点着了一根香烟。
“跟他们啰嗦什么,点火!”另一个组员说着抢过烟,毫不犹豫地点着了导火索。
导火索立刻“呼呼”地闪烁着火花,围观的人群骚动起来。
“他娘的,还真点火呀!”
“快跑快跑!炮响了可不得了!”
“这几个愣头青没有啥不敢干的,这些老倌这回真是遇到克星了!”
“死定了!死定了!这几个老倌!”
“倒马坎这回要出大事了,人命关天的大事!”人们奔跑着,议论着,都朝那能躲避飞石的地方藏。
“小组长,你不要闹出人命了,赶快灭了导火索吧!”有人躲在老远的石洞里探出头来大声喊。
“你们活腻了,赶快拔了导火索啊!”
“杀人偿命,你们知道吗?出了人命,你们也得吃官司,得偿命啊!”
“你们才几岁?陪那些老头去,值吗?”人们都在急切地劝说。
护石的老人们大多心虚了,有几个拔腿就跑,腿脚比年轻人还利索;有几个吓得迈不开腿,嘴里“啊啊”说不出话来;唯独陈老头靠在“神石”上脸不变色心不跳。心地善良的村民看见真的点着了导火索,有的骂这几个年轻人:老人们不让炸就算了,炸死了人谁也占不着便宜;有的说这几个老人太顽固,那石头不就是一个石头吗?哪值得搭上性命呢?说话间,心虚且腿脚灵便的几个老人脚底抹油眨眼间溜得无影无踪。迈不开腿的被儿女们牵的牵背的背,迅速离开了即将成为案发现场的“葫芦口”。
村小组长和两个爆破组员没有跑,只是看着导火索快速地燃烧。导火索快燃尽了,陈老头也还没有跑,村小组长向两个组员使了个眼色,三人突然拔腿就跑。陈老头此时感到孤单了,他想他真的要去了吗?那边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他觉得他这样走,走得壮烈。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没有了“神石”,村子里会不会有什么天灾人祸?天火还会烧吗?除此担忧,陈老头还有些不甘心,他快70岁,一天好日子都还没有过上,这把年纪了,犁田耙地,挑水扛柴一样也少不了,就是住的房子也是楼盘以上无遮无拦,风寒屋漏。
陈老头还真面不改色视死如归啊!村小组长见陈老头如此坚决,很受感动。如果陈老头不是为了守护这个虚无缥缈根本就是一种不存在的封建迷信的“神石”,单就从为村民的利益着想这一点,陈老头的精神实为可嘉,事迹确实感人。
导火索终于燃到了尽头,人们都紧张得紧闭双眼,掩住耳朵等待着那惊天动地的巨响。都在想象着,炮响之后,陈老头四肢分裂的惨状。可是,人们却并没有听到响声。
其实,塞进石洞的炸药里,并没有插上雷管,就连导火索也没有接触到炸药。没有插上雷管的炸药和没有接触到炸药的导火索的炮咋会响呢?这是村小组长和爆破组的一个计策,他们想用这个计策吓跑了老人们,然后再装上雷管爆破。想不到,这陈老头还真的不怕死。这样一来他们的计划就落空了。
这天晚上,陈老头病了。
“陈老头回家的时候还精神很好的,咋说病就病了呢?”人们都不太相信。然而,陈老头确实是病了,而且病得还不轻。
陈老头回家的时候确实是精神不错,他很庆幸,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他站在那里,就连炸药都不会爆炸了。
“这不就是‘神石’的神吗?”陈老头开心地想。他并不知道这是村小组长的鬼主意。陈老头想笑一笑,可是不知道咋的,他就是笑不出来,反倒心头沉沉的,并涌上了一道莫名的愁云。
“生死关头见真情啊!”陈老头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他想不通,那9个老倌咋就临阵脱逃了呢?最后留下了他孤零零一个人。也是炮没有响,要是真响了,走了的就只他一个人,黄泉路上他伴都没有一个。他不知道别人的意志是啥样子的,他自己却是认准了的就是死也不眨一下眼睛。可是,今天除了他以外的老头子却都弃他而逃了。陈老头似乎发现了什么,他隐隐觉得,那些老头子们在立场上已经有所动摇,10个人有9个人动摇了信念,你所信仰的还值得信仰吗?他这样想着,连他也开始怀疑那“神石”的真实性了。“神石”神吗?土匪……狼……火灾,“神石”的确神。可是倒马坎村到了今天还是一穷二白,这又咋解释?陈老头反复想着这个问题,一直想到天快亮了才昏昏沉沉睡去。吃早饭的时候,儿子去叫他,才知道他病了。
这天下午,罗副县长回来了,知道情况后,把村小组长叫来,狠狠地批评了他,说他不能这样做。然后,罗副县长亲自把陈老头送去县医院医治。
……
陈老头回家了,可他不是从医院回来的。他在医院住了两个月,然后被远嫁他乡的大女儿接去了。女儿女婿觉得,一则尽孝,二则让老人换换心情,让他更好更快地恢复健康,于是把他接了去。这一去一住就是半年还多,要不是陈老头寻死觅活地要回来,女儿女婿还不让他回来的。
陈老头是坐客车回来的,到了那座曾经要炸“神石”为石料的钢筋水泥桥那里,他下了车。从这里进村,也就1公里多一点。陈老头一下车,便见昔日的小路已经变成了丈八的宽阔马路。陈老头归心似箭,大步流星向村子走去,来到曾经的“神石”处,只见“神石”已经化整为零,成了公路的路基。这个结果他还算接受得了,因为“神石”仍然还在,只是变成了护路石,它仍然在护佑着村民啊!
陈老头站在村口,久久地凝望着村子。
这是我们的倒马坎吗?他怀疑他走错了路,但看那些山又分明是倒马坎啊!也难怪,现在的倒马坎已经不是倒墙破篱笆,遍地畜粪的倒马坎了,展现在陈老头面前的,是一幢幢青砖紫瓦,庭院清洁卫生,水泥铺设的村道平整硬实的崭新村子。
陈老头在村口站了许久,这才顺着宽阔的水泥村道走去,要不是村小组长遇到他,把他带回家,他还真的连自己家都找不到了呢!他的家有儿子和媳妇经管着。进了家门,陈老头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他的家——他那歪歪斜斜,房墙用乱石砌成,且还没有上衣(楼盘以上没有墙)的房子魔术般地变成了砖木结构的小洋楼;院心里是水泥浇灌的地板,屋后厕所猪圈之下是沼气池;另一侧还建有能容100多立方水的小水窖。
“这就是社会主义新农村吗?”陈老头看着这奇迹般的变化,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