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逝

如果我能够，我要写下我的悔恨和悲哀，为父亲，为自己。

偌大的庭院里，那间被永远上了锁的房间是那样的寂静和空虚。时光过的真快，距离父亲离开已经两年了，这两年来，记忆中父亲严肃的表情和责备的语气变得已愈发模糊，代之愈加清晰固定在脑海里的是，父亲那慈爱的笑容和关心的点滴。每次不经意间的想起，总是鼻子一酸，眼睛上泛起一层水雾，转而又稍稍低下头，按捺住行将奔涌的情绪，维持着成年人的坚强。两年了，还是没有办法接受到父亲已经离我而去这样一个既定的事实，随着时间的延长，对父亲的情感于百倍思念中更显绵长。

还记得，那是两年前一个夜晚，惯例一般给学生们上着晚课，重复着那日复一日的教书生活。突然间，手机闪起的亮光打破了一如平常的宁静，顺着号码一看来自哥哥的，不给家人进行备注，熟练将最亲近的人的手机号码铭记于心早已成为了我的习惯，那也算是我对亲情格外重视的一种体现吧。一阵不妙的感觉袭来，哥哥是很少来电话的，这么晚打来，怕是有什么，但是碍于在课堂上，挂了三次，当第四次打来的时候，那股不妙已经俨然加剧成了一股深深的恐慌，：糟糕，莫非......来不及多想，给学生布置了作业，然后疾步走出教室，深吸一口气，强打着做了心理建设，那边是妈妈接的，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话都接不起来，艰难的蹦出不完整的几个字：妮儿，你爸...  你爸..... 然后就是一阵的恸哭声，哥哥连忙接过电话，“你赶紧回来一趟吧，咱爸今天下午走了”。霎那间，当大脑一片空白，后来再说的什么，已经全然不记得了，只是一个劲地说嗯，不知道嗯了多久，果然，这一幕最终还是来了，我万千祈祷，父亲还是没挺过最后一场手术。我摘下镜框擦了擦，用手拂去了眼角浸润出的泪滴。

从工作地到家里拼车路上约莫4个小时，看了看表，回家也到午夜了。11月份，寒霜虽还未彻底降落，空气中的湿气打在皮肤上，透进骨子里，遏制不住地寒意凛凛，不自觉地将衣服裹的紧紧的，仿佛要急速取暖的并不是只有那外在的身体。我静静的躺在座椅上，呆呆的望着窗外，看着那来来往往奔走的老老少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去想些什么。

我大抵是个不孝的女儿吧。工作的这几年来，离家越来越远，事情越来越忙，忙到几乎个把个月未能够给家里打个电话唠上一嗑，有时甚至还庆幸工作的繁忙给我腾出的不用听家里的琐事长短的闲暇，对父亲的病情关心往往亦是简单的两句，远远不够。虽然时不时给爸爸治病上打了一些钱，但是我做的，算算也就大抵如此了，笨嘴拙舌，难于表达深爱，这让我每每想起来便格外痛心。何尝不知，父亲病重后需要的更多的是情感的关怀，需要的是儿女的贴心，这哪是那些外在钱财能够给与和补偿得了的。

仰起头，轻轻叹了一声，每每逢年过节归家的时光，真正陪父亲说话解闷，逗父亲开心，帮助父亲排解郁闷，这些情感上的慰藉与支持何尝仔细过。我可真是不及格的女儿啊。未能趁父亲健在的时候，静下心来好好跟父亲搭搭话，给父亲多分享一些老人家未听过的见闻轶事，嘴甜一点说一些能够让父亲开心感受到儿女爱意的话，那些年所谓的陪伴更多的也只是在在父亲身边玩着自己的手机，关注着自己的事情，父亲所需的情感抚慰，内心关爱，我为何就没拿出工作劲头的十分之一，仔细的去做呢？如今留下的只有那漫漫而又无可奈何的深深懊悔！

时间过的飞快，一声“到了”将我从无限的悔恨里拉回了现实，司机师傅看出了我身上的沉重的悲伤感，也没敢多问，只是嘱咐了我一句晚上了多加点小心，我付了钱淡淡地道了一声谢。此刻，距离家门的直线距离只有300米，可那条路仿佛像走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抬起我那沉重地脚步，每走一步仿佛踩在了针毡上，从脚底的神经末梢直达心房，被刺痛的无以复加，不知走了多久，只看到一个黑色的幕布，镶嵌这黄色的穗边，赫然地挂在墙壁的正中心，中间一个大大的奠字，腿上一个趔趄，摊跪在长长高高的木盒子面前，对着桌前摆放的那张照片，眼泪夺眶而出，听着母亲描述的在父亲医院手术的场景，看着那头上帽子下的若隐若现的缝合的伤疤，那双永远闭上的双眼，和永远不会再上扬的嘴角，我哀默至极，不似那哭天喊地的悲恸，是那整夜长长的难挨的无声与寂静，仿佛被抽掉了灵魂一样，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爸这个简单的字眼在心里千次万次的默念与循环......

父亲因病情加重，双眼已经全然看不见约莫快两年了，两年目之所及的黑暗对于父亲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他是怎么熬过来的？那时的父亲心中又在想些什么？我惮于去揣测父亲内心的想法，怕一个不小心的猜测，就足以因为自己的不孝而让自己泪流满面。

对于父亲来说，那两年早已经没有了白天和夜晚的区分，早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意义，父亲像堕入一个无垠的黑洞里，在那无边无际的黑色中，父亲是在回想辛苦忙活了大半辈子的光景，回顾自己一的生功过与得失？还是在祈求渴望身体能够重新变得康健起来？还是继续担忧着从未让他省心的儿女，担忧着我的婚姻什么时候能有个着落？还是在伤心，在流泪，在心里默默诉说着老来的无奈？不敢细想，粗粗想起，眼角的泪便早已像断了链子的珍珠，扑哧扑哧地直往衣服上掉，浸湿了大片。

此刻的我，真后悔，真的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好好抽出时间和精力陪伴父亲，听他再讲一讲他过去的英雄事迹，听他再训一训我做人的道理，数一数脸上因岁月而日渐生成加深的皱纹，看一看那得意时扬起的眉毛和开心的嘴角，可以现在全都看不到了，再也没机会看到了。

终归是失去了，彻彻底底的失去了，转而才懂得珍惜，才会好好腾出时间，静下心来反思自己在尽孝上的远远不足。子欲养而亲不待，自古流传，家喻户晓，看似人尽皆知，然而论其具体表现形式，我想，落到每一个人身上也约莫只能是永恒的懊悔两字吧。

2023年5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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