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年轻的小郡主哟，你掉的是这个英俊潇洒的剑客呢？还是这个武功高强的大侠呢？”一个慢悠悠的声音从桥下传来，问题问的有些莫名奇妙。
桥上一位神情郁郁的贵族大小姐听到这个问题，眉间一喜，扑到桥栏杆上，看着桥下那个躺在水面上的黑衣的年轻人，笑的眯起了眼：“我掉的那个啊，就是又穷又丑，武功稀松的小混混啊。”
桥下的少年抱着柄断剑，眼神明亮，坏笑着对上了从桥上探出头来的大小姐的眼睛，露出一口大白牙：“呦，这么巧啊，要不顺便下来和你的小混混一起洗个澡啊。”
一
牛老实这是第一次做贼，或者说是劫富济贫。
牛老实发誓他没有偷什么宝贝，他在王府里的藏宝库中寻思了半夜，最后从藏宝库的大门上扣了二两金箔，同行的一些其他贼则是大包小包，提了黄金珠宝一大堆。
牛老实很瞧不起这些人，不仅鬼鬼祟祟的穿着黑衣，蒙着面，还大包小包的拿了那么多，一会想跑都跑不了。一点都不像自己，一袭白衣，风度翩翩，风华绝代如同黑夜里的烛火，牛老实都被自己帅到了。
而且牛老实相信王府的家丁也被自己帅到了，出于嫉妒，所以他们才会打着火把，提着刀追着自己跑了半个时辰。
“抓住前面那个穿着白衣服的！”
“太欺负人了，是是当我们家丁瞎么，来偷东西还穿的那么显眼，打死他！”
事实上牛老实也不是故意穿着白衣服在黑夜里飞檐走壁，是因为牛老实下山的时候师傅曾经对他说过：“行走江湖一定要记住不能蒙面，尤其是在夜里飞檐走壁的时候，千万千万要穿上一身帅气衣裳，把头发梳成大人摸样，做那些年最帅的侠盗。藏头露尾，鬼鬼祟祟的永远是小贼，只有最光明正大的那个才是盗帅。”
对此牛老实一度非常不理解，尤其是当身后跟着八九十个家丁护卫的时候，毕竟像疯狗一样逃跑的家伙是不会有风度这种东西的。
这份不理解只持续了一秒。下一刻，牛老实就含着热泪，明白了师父的良苦用心。
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遇到一个轻解罗衫，肌肤如玉，如芙蓉出水般的少女。
所以在这个时候，穿着鬼鬼祟祟的夜行衣，像个变态采花贼一样，还是穿着风度翩翩的白衣剑袍，像个多情侠客就会显得尤为重要。
翻过窗子，牛老实钻进了一间水气氲氤的屋子。看着屋子正中弥漫着热气的大桶和桶里捂着胸口的少女，他一甩额前的碎发，故作潇洒的说：“哟，少女在洗澡啊，可以一起嘛”
二
“相信我，我会负责的。看我真诚的眼神，我一定会负责的。”牛老实信誓旦旦的保证。
而坐在椅子上对着铜镜梳妆的女子并没有搭理他，只是自顾自地贴着花黄，描着浅眉。
“想我也是江湖上堂堂的诚实小郎君，仁义小孟尝，我的话不是一字千金，但九百九十九两黄金总该是有的，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牛老实憋的脸色发红，义正言辞：“就算你不相信我，也该相信我的剑啊，剑客是不会欺骗的他的剑的，就算你也不相信我的剑，你也行行好把我放下来啊，老绑着我是几个意思。”
牛老实快撑不住了，他现在很羞耻的被四肢捆在一起，倒吊在房梁下，像一只待宰的猪。
“不是我说，姑娘哟，你这个捆绑技术尚需改进啊，这样的姿势很羞耻啊，我保证对你负责，你放我下来好不好。”
那女子挽起尚且湿润的头发，笑眯眯地转过来打量着牛老实：“正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才穿衣，公子虽然看到小女子.......但毕竟家风所限，公子还不要太在意负不负责了吧。”
“嗯，可你不是君子啊，你是女子啊。姑娘你生的花容月貌，在下正巧单身，虽然小生算占了些许便宜，我可以给你一个美好未来啊。”牛老实听着女子浅笑嫣然的回答，心里痒痒的。
“说白了你丫就是看上老娘肤白貌美，腰细腿长还家底丰厚，想讹我吧。”
“什么叫讹，我是不忍姑娘你名声受损，要不你把我脱光了，随你看？”
“你......”这女子毕竟是个少女，抡起脸皮厚度怎么可能比得上牛老实练剑十几年的厚度，只能是羞红了脸，啐一声无耻。
故事的发展并没有都像师父所说的那样，当时还在洗澡的少女并没有因为自己清白身子被看光了，不得不以身相许。
而是在短暂的惊慌之后，就冷静下来。然后一拳就锤翻了眼睛放光的牛老实，再悠悠然的更衣，笑眯眯把他捆成待宰的猪，然后好整以暇的梳妆，顺便听他解释，说自己会如何如何负责。
少女是王府的小郡主，师从大内禁卫，擒拿，点穴，刀枪棍棒，无一不精。貌美如花，特别能打。
“说起负责，公子是真的不记得小女子了么？”小郡主挽起头发，看着被倒吊起来的牛老实，眼波盈盈。
三
牛老实当然不记得了。
小郡主也当然不会告诉牛老实，因为当年的小郡主还是个小胖子。
故事的开始就是那么普通且庸俗，叛逆期的小胖子郡主偷偷从王府里翻墙出来，遇到了可怜的人贩子。人贩子不仅要伺候被绑架的小郡主衣食住行，还要被刚从山上下来，行侠仗义的师兄弟二人摆成各种姿势按在地上摩擦。
当年的牛老实也还是一个可爱的小正太，提着比自己还要高的剑，跟在他武艺高强的师兄身后，对绑匪拳打脚踢，对人质小胖子郡主手里的鸡腿虎视眈眈，念念不忘。
因为深受王府大院里丫鬟姬妾的熏陶，脸蛋圆圆的小郡主自然是觉得自己理解什么是爱情。
看到穿着干净道袍，笑起来一口白牙的好看小道士眼神发光地看着自己，彼时还是小胖子的郡主的少女心就此被唤醒，心里就留下了一个唇红齿白，笑容灿烂的的影子。
可惜，当年的小郡主并不太明白食欲和爱情的区别。
所以如今，成了二八少女的小郡主仍然不明白羞涩的脸红和充血的脸皮的区别。
小郡主心里觉得当年的可爱小道士真的是一点都没变，眼神依旧闪亮，看着自己依旧会羞涩脸红。
而牛老实感觉自己脸肿的快要窒息了。
“其实你…你最漂…漂酿了。”牛老实被倒吊着，舌头也大了，脸也肿了，终于在小郡主的眼波流转中挣扎着，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哼，那还用你说。”看着牛老实眼神发直，小郡主有些小傲娇的跺跺脚，捏紧了自己的衣角。
瞬间，木质的地板裂开了数条裂缝。吊在房梁下的牛老实面皮一僵，眼睛闭的更加紧了。
“好了，放你下来，放你下啦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但有吩咐，莫敢不从，刀山火海，百死不悔。”
小郡主这才笑眯眯的松开了绳子，看着摔到地上的牛老实一路翻滚到自己脚边，娇笑着“哟，公子太客气了，举手之劳不用三跪九叩。”
“姑娘终身都托付小生了，拜一拜又有何妨。”牛老实从地上坐起来，眼神闪烁的嬉皮笑脸。
四
在江湖里，在无数的情仇之中，每一个闯荡江湖的汉子都有一个梦想，把脑袋捆在裤腰带上，用刀拼酒，用命吃肉，匹夫一怒血溅五步，他们的名字止小儿啼，令大人惊，直至震撼江湖。
而这其中，地下黑帮就是全江湖最凶残的缩影，每天这里都有无数的利益纠葛和恩怨仇杀。
可这一切都截止于那一日，哪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所有的黑帮分子都感觉天黑了。
暗无天日的那种漆黑。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上放光明......”雄壮的歌声在京城的道路上响起，伴随着汗水流淌过虬结的肌肉和可怕的纹身，一帮打着赤膊的汉子们双手捏着耳朵，排着整齐的队伍一蹦一跳的在大街上前进，蛙跳的节奏在歌声中都显出几分韵律感。
“大声点，我听不到！”白衣的少年腰间挎着柄破剑，一手提着鸡腿，一手挽着旁边的少女跟在队伍后面。
或者说是死死地拖着，不让兴高采烈的少女有机会抢夺自己手里的鸡腿。
“呐，所以说行侠仗义就是我辈本分啊，少女你之前的方式太粗暴了。”白衣的牛老实一手拖着小郡主，一手提着鸡腿在小郡主眼前挑逗。
看着满脸绝望的在大声唱儿歌黑帮分子们排着队伍在蛙跳，想着一会这群满脸横肉的家伙一会还要穿上女装，在大街上载歌载舞，为王朝精神文明建设添砖加瓦。再也不能聚众斗殴，扰乱社会治安之后。小郡主就没搭理牛老实，只是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如果不是我把他们都揍趴下了，他们凭什么听你的啊。”
“还有，你如果再不把那根鸡腿给我我就打断你的狗腿你信不。”
“凭什么啊，我们就从这个帮派里抢了两根鸡腿诶，你都吃完一根了，这根是我的。”
“就凭你打不过我，就凭刚才是我一个人放翻了对方所有人，就凭你现在是我的狗腿子。”
“啧，那也不给你，这根鸡腿我舔过了。”牛老实振振有词。
故事的发展就是这么的俗套也奇妙，小郡主毕竟没有把牛老实剁吧剁吧当了花肥，反而在确定牛老实真的不记得自己了之后，当夜就和牛老实一起从王府里翻了出来。
小郡主从来就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贵族小姐，她一直是铁拳无双，热爱自由的翻墙少女，行侠仗义才是她的梦想。
何况陪着同行的还是当年那个眼睛亮晶晶的小道士，而且现在的他也还俗了。
“你舔过外面我就只吃里面的肉，皮给你。”小郡主翻着白眼，张牙舞爪的想要抢过鸡腿：“况且这个借口三个月前你就用过了。”
牛老实听了神色却有些莫名，皱起眉头：“三个月了？这么快就三个月了么。还真是有些.......”
“你说什么？”小郡主一发力从牛老实手上抢过鸡腿，看着情绪突然变得阴沉的牛老实，不由心里一慌。
“没什么。”牛老实扯起一个微笑，放开拉着小郡主的手，拍了拍她脑袋，笑眯眯地看着小郡主说：“我一直有句话要对你说。”
“嗯，说吧。”小郡主脸红了，有些紧张的手指捏住了衣角，心下暗道：“突然这么严肃是不是要和我表白了，怎么办好紧张，我要不要表现的很惊喜呢，会不会不太矜持。”
但牛老实却只是有些惊讶的指着她身后：“你看那是什么？”
“什么？”小郡主下意识地转头，却没发现什么特别，等把头转回来的时候，眼前的少年却消失不见了。
“.......”
小郡主有些茫然的抬头四顾，除了前面排着队伍唱歌的黑帮分子们，身边竟然在也没有牛老实的痕迹，表情有些暗淡，这下才终于明白了。
牛老实根本就没准备说什么，他也确实不记得自己了，只是为了脱身这才陪自己胡闹了三个多月。
小郡主觉得有些冷，蹲下来抱着自己的膝盖，自言自语：“想走就走啊，何必找借口嘛，这么突然，这个借口还这么差劲。”
五
牛老实对小郡主撒谎了，他下山的目的其实并不是单纯的为了游历江湖，行侠仗义。
他下山是为了复仇。
故事的结局总是普通切庸俗的，这大概又是一个身负深仇，隐忍多年归来的无聊故事。
牛老实原本也不叫牛老实，他叫什么呢，他坐在京城最大的酒楼屋顶上抱着一葫芦酒，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不过不重要，现在他就叫牛老实，老实可靠的老实。
想到这里，想到自己信誓旦旦的保证自己会负责的时候，想到自己自称老实可靠小郎君的时候，牛老实总是非常庆幸。仇人并不是王爷，那夜在藏宝库牛老实就查清楚了，小郡主一家和当年的事情没有一点关系。
所以牛老实可以轻松的陪小郡主胡闹了三个月。
胡闹结束了，牛老实不再是个偷窥的小贼，笑起来一口白牙的少年，他只是个提着剑的的杀手，背着仇恨的独行者。
牛老实在他故作惊讶的说出“那是什么”的时候突然记起一件事。
他是见过小郡主的。他记得的那个小郡主当然不是那个被绑架之后还抱着鸡腿的小胖子。他回忆里的那个郡主是个笑起来会眯着眼睛的可爱少女。
在那个普通的日子里，他伪装成乞丐等在仇人的门外，等着自己的剑刺进仇人的胸口，或者被仇人的剑刺穿自己的胸口。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到来的死亡。
然后他就看到一双白生生的小手捏着两个馒头和一碗厚粥递到自己眼前，小手的主人就是个笑眯眯的少女，就是那个会惊慌失措捂住胸口，一拳捶翻自己的少女，就是那个牛老实发誓会对她负责，给她未来的少女。
起身，喝光葫芦里最后一口酒，然后拔剑，今夜月黑风高，是个杀人的好天气。
虽然没有蒙面，头发也打理得一丝不苟，但牛老实还是很认真的开始换上一身很帅的黑色的夜行衣，将换下来的白衣整齐叠好。牛老实记得小郡主说过，晚上去别人家拜访要注意礼貌，必须伪装得大家都注意不到。
牛老实一向很听话，不管是师父说的还是小郡主说的。
“快看啊，楼顶有人换衣服呢，嘿，屁股还挺白的。”
“老板，你们酒楼屋顶上有变态啊，就在你们屋顶上，顶着月光换衣服呢！”
......
“这里面一定有误会。”牛老实听到了楼下突然传来的议论声，有些尴尬，默默地蒙上了面巾，心里很委屈：“你说你们没事往别人屋顶看什么看，多讨厌啊。”
牛老实愤愤地踩着风，踏月而去。
今夜之后，牛老实就是一个自由的人。
六
一夜火光照半城，厮声如雷。
天亮的时候牛老实已经泡在河里了，虽然暂时还没凉透。
被砍了七刀，屁股上一左一右还插着两支长箭，但牛老实终究是逃出重围，还能漂在水上看一晚上星星；虽然师父给的长剑也被砍断了，就剩下支剑柄，但仇人们也都死了。
理论上应该是很开心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牛老实还是有些委屈。
明明自己还没有出剑，明明就是仇人是吃鸡骨头噎死的，明明自己就是看到仇人噎死的时候忍不住笑了一笑。
“凭什么，你说凭什么那些护卫对自己追杀不放，亏得自己还特意换了夜行衣。笑一笑都是罪过吗，看到仇人被自己噎死也不能笑了么，这样很容易结仇的他们不知道么。”大仇得报的牛老实很不要脸的想着。
顺着河流一路飘，终于在城东的一座桥下搁浅了。牛老实就躺在桥下的水里，看着桥上来来往往的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牛老实研究过全城地图，这座桥是小郡主回家的的必经之路。
......
“年轻的小郡主哟，你掉的是这个英俊潇洒的剑客呢？还是这个武功高强的大侠呢？”
桥上的小郡主听见牛老实的问题，眉毛一挑，有些惊喜地朝桥下看来，看着牛老实被水泡的有些皱皱巴巴的狼狈样子，眼波盈盈的说：“我掉的那个啊，就是又穷又丑，武功稀松的小混混啊。”
“那你还和小混混去江湖里流浪嘛。”
“不去，你连船都没有，我想去江湖流浪又不是在江湖里泡澡.”
牛老实看着桥上比昨夜星光更灿烂的眼睛，笑出一口大白牙：“那现在你也看到我洗澡的样子了，你可不能不负责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