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来真是羞赧,为给李莫愁打造一副古装仙女发型,前前后后花了不下两天的时间。先是在网络上搜图,一张张地供她选式样,且叮嘱她不要选太复杂的,为娘手拙弄不来啊。
找些她休假或空余的间隙,在她头上整来整去打草稿,终于在六一儿童节的前晚,结了一些小辫子, 准备好第一步,待次日一早起来可以多快好省地完成整个造型。
这女儿脾气大,心情好的时候是个乖天使,魔性大发时令人恐怖戚凄然。曾见她张牙舞爪恨不能生吞宇宙的魔样,我给她取名为李莫愁。跟她解释了真正的李莫愁是何样式后,大概是希望自己具有超强的威力吧,她对这个名倒也喜欢。
李莫愁今日一身紫色古装仙女长裙,手腕连着前臂处有宽大的白色荷叶边水袖,一甩一叠间轻盈如舞。似乎这裙子的每一处细节和缀饰她都喜欢,配上我苦心孤诣打造出来的仙女发型,她的脸上露出飘飘若仙的快乐。
可惜时间太紧,没来得及化上一点淡妆,于是她无师自通地将嘴唇抿了几抿,以让嘴唇看起来更精神些。
今日她终于有了与这一身装束相搭的淑女形象,一路上温柔纤细乖巧了许多。她坐在车子后排靠向右边窗的位子上,一任我在这上学路上的十分钟车程里,拿着手机对着她“咔嚓咔嚓”几连闪。
她又时不时望向车窗外快速向后倒过去的绿化带,一丝丝早晨的风,吹过她稚嫩的脸稚嫩的刘海稚嫩的少女心。做母亲的,也不知她的小心脏里有什么在翻涌有什么在流动。
我毫不吝啬地将能用上的赞美之词都奉上,只为在这清晨里为她这一日的好心情充满一个彩色氢气球。她对着我笑呲着牙笑,或者回眸一笑,或者低下头去摆弄膝盖上的紫色绸带,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
车停了。我坐在车后座,守着她的弟弟,在车内。目送着她在她父亲身后,仙女头上的紫色发籫(类似于古代的步摇),配着我另外安装的一颗紫色鸡心水钻,一步一摇地闪着光。她紫色的仙女长裙,飘逸于砖瓦堆砌的灰尘轻轻扬起的学校巷落,渐渐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中。
车上的这小东西调皮顽劣得很,因不堪其出生时对我身体造成的后遗症,加上渐渐长大的途中,对我从未停歇过的各种侵扰和凌辱,我平日里称他为“小折磨”。
小折磨一见他父亲离开了驾驶室,便欣欣然伸出小手指要去那方向盘上阵阵摩挲。他不停地动来动去,一条开裆裤在初夏的晨光中随着他身体颤颤巍巍,露出两边屁股上圆乎乎的婴儿肥。一颗黄豆大小的青色胎痣,随着他的挪爬移动在右边屁股上时隐时现。
送走了李莫愁,今天的担子似乎卸下了第一份重量,于是他提议去超市逛一逛。其实平日早上,我是极少出门的,宁愿待在家里闭着窗帘,听外面石榴树上偶尔飞过的鸟叫声。
他抱着他的宝贝儿,在还没到超市的对面门岗与三两个保安说些什么。隔着这门岗不下300米,我知那有一个美好庭园。这是我几个月前路过时终于发现的,在此之前的我总是匆匆而过。
最爱的是那一排排的爬墙月季,从房间外面的土堆中,顺着粗壮的月季茎梗,密密扎扎地向上延蔓,叶子和花朵已展开到了主人的玻璃窗上。
在主人的两个房间与它们中央的入户门的旁边,是这座院落的前庭—— 一片约30平米的土茏花畦。在这片散发着芬芳的泥土之上,间距合理地罗列着草木和花朵。定睛细看它们的品类,想必这院子,一年四季都有花盛开有花可赏。
今天好彩,竟然见着了院落的主人。她大概有50岁了,蓬蓬的栗色卷发,一张戴着眼镜的脸,穿着早起的睡装(一件红底白碎花连身布裙),提着一把长柄的绿色洒水壶,在花丛和一棵棵植株中穿来穿去。
我脸上堆着欣喜又怯然的表情,不敢贸然近前。她抬起头来,竟然朝我笑了一下,已然抹过了口红的唇轻轻嘬起,就提着水壶到另一面墙下的花丛中忙去了。我保持着中远的距离,不好意思地拍下几张表达我的爱意,然后就离开了这里。
再回到那门岗处时,一大一小的两个男人已然不见了。我也不心急,也不打电话。慢慢地在渐渐烈起来的太阳底下走,穿过街道和人群,顺着电梯汇入这大超市里人与物的大荟萃。柴米油盐酱醋茶,苹果海鲜还有地瓜,每一天每一顿,真切具体的一饭一蔬你腻了吗?我已然走过了崇山峻岭,涉过了江河湖泊,将身和脸埋进了这些平庸平凡平淡的琐碎之中。
在这人与物的洪城,我竟然还是感到有些手足无措,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手上已然握了一辆购物推车。我以这推车做道具,无意识地缓解着我的茫然,掩饰我曾千疮百孔现已麻木的心。我推着这颗心,在一列一列的货架和一副一副的身体之间穿行,去寻找那两个男人。
其实我找或不找,他们都将会朝我走来。或者在我们一起待着的屋子里,或者在我越耗越少的命运里。琳琅满目的商品,表情各态的脸孔,随着我手执着这辆空空如也的车底滑轮的滚动,它们和他们,一一在我眼前流过。
在一个由冷冻区连接到熟食区的大柱子旁边,露出一张小脸,那小折磨正直愣愣地坐着,在他身后的购物篮内,堆放着一些七七八八的物品。他手上拿着一小听酸奶,睁着那双一到人群中就真正懵逼的黑眼睛,看似目中无人目中无物,一点一点地被那辆车推到我眼前。
车往回开停下来后,我绕向了附近的一个池塘。它曲折迂回地停泊在三两个小区之间,木质的一根根小桥梁,在一片绿树之下铺陈。自一个桥墩开始,一块块已变成灰色的木块,拼凑连接,折折绕绕地将这池塘引向莲荷聚集的浅泥边。
此际的荷离开花尚早,荷叶倒是在一天天地将伞面越撑越蓬勃。几十棵成一簇的睡莲,陪衬在一片高过人身的野蒿旁边。
我尤爱那一池的浅绿浮萍,一小片一小片地铺平在池塘的每一个水面每一寸角落,密密砸砸,使整池水显得密不透风。我从未见过这一池水流动过,日光之下,它有一种别有深意的美感,让面无表情的我,内心有莫名的平静和清凉。
太阳光在高空愈演愈烈,绿树的枝叶在由近渐远的木桥面上、浮萍上投下一片片斑驳的影。
这样的静好时刻,这一整个池塘似乎都是我的。
对着池里铺满水面的绿萍,我伏在这座木桥的护栏上,为随身带着的耳塞选择了循环一曲李碧华的《海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