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青山若夫
-1-
当我一只脚跨进这个熟悉的农家小院,那根上了年岁的椿树却不见了,另一根椿树也不见了,往常在树下盼我归来的祖母从院子那头走来,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家里的大黄猫,不知何故,断了一条腿,去年还是肥肥胖胖,此刻却枯瘦如柴,在凛冽的寒风中苟延残喘,再也跳不上以前偷嘴的灶台,跳不上祖母那可以撒娇的温暖怀中。
时逢除夕,一天内竟有三位老人离世,村里以前精明能干、呼风唤雨的村支书也瘫痪了。记忆里,他们都还是那样鲜活。
依偎在火炉旁,我问祖父:“您怕死吗?”
祖父答:“不怕,盼着死,就是死不了。”
“现在每月都有退休金,日子那么幸福,为什么想死?”我大有不解,随即追问道。
“没人说话啦,没人说话啦。”祖父狠狠地吸了口叶子烟,重重吐出,将电视机上的灰尘吹落不少,看来,不会用电视的二老又一年没开了。
春节上坟,意外地从荒草之中找到300年前祖先的坟茔,拨开青苔,那些字迹仍清晰可见,和祖父口中的先祖名字一一对应;坟前的鲤鱼池,如今只剩一个浅水塘,若遇上晴天,或许就蒸发了。
忽然觉得这个村庄老了,好像也该老了。
-2-
我想去寻找属于自己的故乡,急急忙忙地跑到记载着无数着童年欢乐的河边,却再也不敢下去了。那条小河变成了一座水库,足足有一百多米深,刻着儿时梦想的石头被永远沉在水底,一如孩提时代的记忆。岁末年初,家门前那条库区公路热闹无比,水库的建成吸引了四里八乡的游人,只是当来人问起关于水库的故事时,没有几人可以讲出,因为我们都背井离乡太久了。
村里的小学,是曾祖父的小学、祖父的小学、父亲的小学、我的小学,如今,终于要成为整个村子记忆里的小学了。每年回去,都能看到校舍越来越新,学生却越来越少。今年,学校终于决定不再招生,因为,三个年级只有一个学生。
记忆里,那曾是我无比自豪的小学。未撤乡降级为村之前,这是乡里的中心小学,每年期末,附近四个村小的学生都要来此地考试,热闹非常;更让我自豪的是,我曾考过好几次全乡第一。如今,当年那块刻有学校名字的石碑被人遗弃在路旁,仅为井盖之用,或许再有些时日,那些字也难辨识了。
昔日人来人往的卫生所,房子因年久失修,坍塌了一半,另一半也摇摇欲坠,旁边新的楼房正加紧建设。而那些生病的山民,似乎没有多少期待,只因卫生所最后一名医生走了,留守医院的是以前村里的赤脚医生。倘使日子倒回二十年,一般的病在这里完全可以治好,而今,只能医治最为寻常的小疾。
-3-
除夕夜,依旧还是万家灯火,依旧还是皓月星辰,而我却一个人伏在栏杆上,静静地站在夜色里,脚就像被粘住一样,无法移动。
故乡那些熟悉的面孔,基本见不到了。春节期间像笋头一样冒出来的人,我大多叫不出名字;即便叫出了名字,三言两语之后也不知从何说起。而那些陪伴了几十年的熟悉面孔,皆带着故事长埋于故土之下,成了石碑上一个个冰冷的名字。
故乡那些熟悉的景物,都随炊烟飘散了。我的故乡,春天百花吐艳,夏日郁郁葱葱,秋来果实累累,冬季银装素裹。而今百花不见,草木凋零,土地荒废,整个冬季竟然连一片雪花也未曾遇见。
故乡那片热闹和祥和,似乎也伴流水西去了。昔日农忙归来,院坝中三五成群,嬉笑打闹,荤素段子齐上,柴米油盐皆谈;如今,庭院深深深几许,一把将军锁将热闹锁在了宽敞明亮的楼房里,只在过年时,短暂地打开,而放出来的热闹却显得无比生硬,全没了以往的深情。
或许,我把故乡弄丢了。我奔袭万里回到的处所,早已不是那个魂牵梦绕的故乡。
(转载请记得联系作者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