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倒了看太阳给青草投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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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太阳斜斜照过来，会让一排草发光。草叶子一透亮，碧玉升值了，千倍万倍。

下午的光像投影。各种青草，一绺，一条，一块，在一片阴影中亮闪闪。站定了去观赏，像是谁特意搭建了一个光影丰富的舞台，或一个歌剧院。布景中，主角明星浑身透亮，亭亭玉立，神采奕奕。

一串叶子从地上冒出来，飘着曲线散开，好像举起来的一串旗帜。上世纪80年代看过一个日本电影，高仓健演的，《幸福的黄手帕》。坐了牢被释放的一条中年汉子，知过改悔，打了别人的车回去找自己的爱妻。曾经相约——如果她还等着他，就在房顶的铁丝上挂一串黄手帕。汽车转弯，加速。仆仆奔驰。转弯，又加速。忽然，镜头摇向一片乱屋上方的晴空，一串带着弧线的黄手帕，明灿灿在清风中哗啦啦飘动。整个电影院揪着心的人，我，都跟那条沉默寡言的汉子，捂住了泪流满面的脸。现在看，几串儿矮矮的淡黄淡绿的叶子，从地上冒出来，被斜光照得透亮，衬在后边儿幽暗到凝黑的背景上，就是风中，晴空里，一串幸福的黄手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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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往下降，降落到几片打开的叶子上，与地上的阴影形成明暗的层次和空间。每次跟学生赏析”明月松间照”这一句唐诗，我都会对那个“间”字着迷。想来跟眼前这一方绿影闪烁的小小草地是一样的。有光斜射过来，照亮的和没照亮的，就有“空间”啦。那是个空荡荡的环境，正好，像你透亮的、大得没边没际的心。是幽人的居所，可以放下空空荡荡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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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片斜光下的青草地，大约有两平方尺，我此刻就在其间栖隐，自由浪荡，比陶渊明和许由还自在。

用手机查阅好几遍，正在晒太阳的这种高低错落的草叶子，一回说是龙葵，一回又说是牛膝菊。叶子的形状和那个枝茎的长势，还真有点像葵花。可顶上冒出来的五瓣儿的白叶花儿太小啦，顶多有一粒黄豆大小。所以我宁愿相信是牛膝菊——就长这么高，蹭到慢悠悠咀嚼着绿草的奶牛膝盖上，小小花儿随着叶子晃来晃去，天高地远，夏天没完没了，有滋有味，就是一片又一片喂养大牛的绿莹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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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蹲倒看草叶子，一只老大的蜜蜂围着我瓮声瓮气，态度不太友好。是个大家伙。不好惹。我不理它。它巡逻完那些草叶子，嗡地一声，扎进了地上一个小洞。哦，这儿是它家。

还有一大蓬芨芨草。没去阿克塞的荒滩，专门来到住宅楼下，每天往上蹿一截子，让我记得小时候割草挖蘑菇的日子。这样，我住在城市的中心，好像还住在小时候阿尔金山山坡下面，小小平房学校的旁边，让我误以为裤兜儿里边儿装着的随身听，还是我那只钢丝把儿磨得像镜子一样亮的红皮条弹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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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茎狗尾巴草，叶子挑起来晒太阳，妩媚。讲卷子的时候，遇上“良莠不分”这个成语，我就来劲儿了。莠，就是狗尾巴草。长到秋天才好看。对着夕阳去看，穗子上毛绒绒金灿灿，像谷子，摇摇摆摆。可我在北大河边每每这样欣赏，脑子里转着的句子，总是“蒹葭苍苍”，一肚子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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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棵老杏树，拿下午的太阳照弯弯曲曲的影子。影子一波三折，的确有艺术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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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我总算穿越了果园子里的草地，去办公室念书。念得不专心，总要站起来走一走。临摹几个米芾的字。或者写上一张条幅，挂起来自己欣赏自己。然后继续坐下来念书。又一次站起来，好了，太阳光反照在我窗子前面的白墙上，又反射到我的屋子里，那把放在茶几拐角上的蓝花瓷热水壶，里边儿用水泡着的兰草叶儿，一枝常春藤，刚好投了影子给后边儿的书架子。茶几腿儿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这一拉，境界全出——又有一种光和影的独特空间诞生了。诗意这个东西，果然是处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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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点小小的好看。昨天下午闫保忠先生来啦，说找了我好几次，终于在我的门口遇上了我。以前给他写了篇小文章，说了他种无花果的事儿。他说他写了一卷子家训，让我看看。我记得那一卷儿隶书，别在我的门把手上，工工整整的。哇，这么长时间了都没给人家看。他说现在种花，城里有十几家花店接收了他的产品。好。高兴。他顺便给我带来了几枝。他说别看那几枝弯曲的，其实相对着插，开了花最有味道。他说和一帮老同学在他农村的家里聚会，请了他们的老师，八十开外的赵叔铭先生去讲课。八月份他们还要在他的农庄聚会，希望“霍老师你能大驾光临”。我送他出门儿，这才发现刚才走廊里的两个女子，一个是他老伴儿，一个是他女儿。我居然没让她们进来喝杯茶。我呀我。

该把闫先生带来的这几些绿茎子插在哪儿呢？先插在青花壶里，太挤，也站不住。转几个圈子，盯住了地上的褐色陶罐。里边儿插着我捡来的树干和树枝子。端进去盛满了清水，正好可以把青绿的花枝条别在树根和树枝的间隙里，这样，全都立住了。

今天下午，忙着写字儿。臭美完，一转身，哈，一陶罐儿唐菖蒲，花全开了。

红艳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