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三月，雨还夹杂着冬日的寒气，让人不自觉的裹紧身上的衣服。

“岸”的服务员小芷朝壁炉里又添了一铲碳，拄着铲柄沉默的看向外面。靠近壁炉的玻璃橱窗上因为温差布满了一层雾气，小芷用手指随意抠出一个心型，露出外面阴沉的天气。

小雨“唰唰”的下着，路上行人很少，马路两旁的树被风一吹影影愡愡，隔着窗户看形如鬼魅，下午3点不到天就阴的好像夜里。

“柒姐，你今天写故事了吗？”

擦完最后一个杯子，小岸顺手用吸水纸吸干吧台的水渍，过来帮我添满热水，想是这个天太拿人情绪，又想过来蹭故事听了。

“我有故事，你有酒吗”我朝他眨眨眼睛

“哈哈，柒姐，你又调皮了。”

小岸的笑声很有感染力，是“岸”的开心果，长相帅气，性格活泼，说话又讨喜，很容易就跟别人打成一片。让他这么一笑，旁边几桌的声音也渐渐大了些，不像刚才那样阴沉安静，顿时感觉屋里的寒气也散去不少。

这个天气，店里的客人也不多，有几个像我这样的常驻老顾客都在忙自己的事情。也有几桌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大谈生意经，“岸”的氛围很好，这里的每个人都有很开放的心态，大家喜欢交流结识新的朋友，找到志同道合的人。

“叮铃”一声夹带着外面的一股寒气和土腥气，两个客人一前一后推门而入。

门口的肥猫听到动静懒懒的抬了下头，复又隔着硕大的玻璃鱼缸调戏里面的金鱼了。

“金姐，几天不见又漂亮了，还带了漂亮姐姐过来啊。”小岸站起来热情的跟客人打着招呼。

“你这小子，就知道油嘴滑舌，今天我带朋友过来玩，你忙你的就行，不用招呼我。”金姐也是这里的老顾客，说完带她的朋友找到靠窗的位置坐下。

我们正好是邻座。

“岸”里的老顾客很多，也大多有自己固定的座位。虽没有深谈过，也算认识，点头致意算是打过招呼了。

我继续写我的故事。

其实我不能算是一个写故事的人，但凡是写故事，都要有始有终，虽然我每天都在写故事，但从来没有真正写过一个完整的故事。我是典型的双鱼座，脑子里无时无刻不在上演各种戏码，有时候我是英勇的主角，有时候又会沦为悲情的炮灰，但无论是哪一台戏，从来没有过结尾。店里的人有时候闲着就会让我给他们讲故事，我给他们讲过很多故事，但从来没有结尾。

小岸说我不适合写故事，因为故事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而我过于沉浸过去，不能遗忘势必不能讲好结局。

他说这话的时候，难得正经。

我没法反驳，因为他说得对。

干巴巴的坐了一会，邻座的客人还是吸引了我的注意。

这位也就是金姐的朋友，从我的角度恰好能看到她左手腕上的一道很明显的圈痕，她并没有刻意隐藏，只是用一个彩色的粗手镯稍作掩盖，手镯有点粗大随着手腕的上下动作划上划下，并不能掩盖的很好，看得出来她也并不在意。

我想起有一个女孩也曾经在手腕上狠狠的割下去，不过她没有那么幸运。

我曾经想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才会让一个人选择用如此极端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男孩和女孩从小在一个村子里长大，后来又是在同一所大学，自然而然就走到了一起，毕业以后两个人商量决定留在了那个城市结婚生活，两个人的家里都是普通家庭，所以他们只能依靠自己打拼，女孩曾经笑着跟我说过虽然很累，但也很快乐。

男孩很要强，业绩也很突出，但一直没有往上发展的机会。就像大部分故事都有狗血一样，后来他们换了一名年轻漂亮的女上司，女上司很器重他，经常带他一起出差，男孩很快升了职，加了薪，公司里也就有了流言蜚语。

女孩也是去他们公司的时候无意间听到的，但她相信他，然而怀疑就像种子，一旦入土就会生根发芽，后来男孩只要回来晚了，女孩就会敏感，免不了一番解释与争吵，时间久了，两个人都疲惫了，即使知道有些事情发生了变化，却也在尽力回避着不去挑明，去维护岌岌可危的信任表象。

直到有一次女孩去楼下倒垃圾看到两个人在车里吻别，所有的信任轰然倒塌，所有的表象不在维护，只剩下了歇斯底里的指责与控诉。

男孩也说过会与女上司说清楚，但是女上司给的太多，给他金钱，给他权利，给他一切男人想要的虚荣，他迷惑了，他觉得这才是他应该过的生活。终于在一次严重的争吵之后，女孩被男孩不小心推到，女孩白色的裙子被鲜血染红，这才知道女孩已经怀孕两个月了，孩子流产了，女孩也因为身体的关系从此后很难怀孕，女孩伤心欲绝，患上了抑郁症，男孩终于回来了，每天都小心翼翼的忏悔，照顾她，女孩提出了离婚，男孩不同意，最终女孩因为受不了抑郁症和失去孩子的痛苦割腕自杀，经抢救无效死亡。

这样的一个雨天，那样触目惊心的一道伤疤很容易让人想到那些陈在心里的往事。

一抬头看到小岸芷汀兰四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围过来了，而店里其他的客人已经走了。

“柒姐，然后呢？”小芷问

“对啊，然后呢，这个男人和那个小三都这么渣，要遭到报应的”小兰应和着。

看着两个女孩义愤填膺和期待的脸，我竟然觉得有些话是那么难以说出口。

“人最愚蠢的就是用伤害自己来惩罚别人。”小岸在一旁嗑着瓜子点评到，他从来不像一个读者一样唏嘘于故事的情感和结局。

我没有告诉他们后来。

后来，每个人还是每个人，一个人的离开影响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大，后来我遇到他，他已经有了啤酒肚，不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也不再是葬礼上那个失魂落魄的丈夫，

他的身边也有了新的妻子，你看大家都过的很好，所以啊只是你太较真了。

··· ···

“岸”的鱼缸里养的那条鱼是无尾鱼，第一次来这个店我就发现了，还记得有个人说，无尾鱼，也无谓，只要活着就好。

任何故事都没有结尾，结尾了的故事只是人生的一个片段，人至死方休。所以我从来不写有结尾的故事，当然也不仅限于我太懒，没有定性，是因为我不知道人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大概只有小岸知道，我是一个不写故事结尾的人，大概也只有他知道我是一个惧怕有结果的人，平淡收场总有不甘，惨烈收场又让人难以接受，还是一直活下去比较好，她好不好你就顺着自己的意思想想就好了啊。

行于世间，我们都是身负重伤，踽踽独行，却依然要坦坦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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