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任由身体从空中坠落人间,不知谁说过,人世间两个人的相遇,就是彼此从两个遥远的星辰坠落,打个照面,然后奔向各自的归宿。于是荒放任自己坠落,越来越快,只是离地面很近的地方开始,荒仿若一片叶子,抛去所有的物理定律,飘飘荡荡,任由那些个因果缘由生出一缕缕微若游丝的气机牵引着飘落。
当荒终于落地,前面偌大的牌匾,上面书写“人间粥铺”,荒摸了摸肚子,从星辰上坠落下来还挺耗体力的,不如进去吃点好了,毕竟双脚沾地的自己就是凡人,五谷杂粮还是不可避免的。
荒走进这间店铺,远看着平平凡凡一个店铺,不知为何,走进的一刹那,一阵寒意顺着这具人类躯体的脊背上爬上后脑勺,似乎这对人来说,是个危险的地方,荒不在乎的嗤笑一声,继续走进去,无非是些糊弄人的把戏。
很快,一个伙计迎上来,“您需要用点什么?”“你们这不是写着粥铺么,自然是来喝粥的。”荒回答道,荒注意到伙计的指甲很长。
“是这样的这位客官,我们这小店,您看,是叫人间粥铺,所以我们的特色就是以人间为一口锅,以人间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为食材,至于成品如何,全看个人,我们没有配方,也没有流程。”伙计耐心的和荒讲解道。
荒心想,这倒挺有趣,于是他问道,“那这里的客人们,都点过些什么粥呢?”
“这个啊,客官我刚说过了,是因人而异的,有人喝的粥名为粥,实则是那黄泉路上那碗孟婆汤,有人喝的粥五味杂陈,初时如春日芬芳,末时如生命终了,只是这些客人的格局都太小,因此从未有人需要用整个人间为锅,去煮上一碗粥。”伙计边说边用眼睛紧紧盯着荒。
“既如此,那未免落了俗套,我还想见识下整个人间作锅煮的粥呢”荒漫不经心说道。
“煮什么样的粥,用什么样的锅,结什么样的果,客官,我想您比我们更清楚,不是么?”伙计的脸上一刹那浮现出数张人脸,仿佛无数的灵魂被圈禁在这张平凡的面皮背后,每张脸庞各异,却都一样的紧闭双眼,仿佛在承受莫大的痛苦。
荒突然停住脚步,定定看向伙计,双眸再次耀眼明亮,这伙计一定是个披着人皮的妖怪,荒心想。只是当神的双眸望向伙计灵魂深处,看到的始终是人的面孔,只是有千张面孔,纠缠在一起,每张面孔都在诉说着什么,抱怨着什么。
荒突然有些懊恼,这都是个什么鬼店,我只是想吃点东西给我整这么一出大戏,最近是怎么了,处处都觉得似乎有人给我设了个局,罢了,也不关我的事,荒喊道“伙计,我不管你刚说的那些有的没的,给我一碗最普通的白粥吧”
伙计犹豫了片刻,只听见厨房里传来一声“应了他”,伙计赶紧引荒到一张靠墙的桌子落座,荒看到墙上有着斑驳的红印,便问道“这间店,原来是做什么的?”
一瞬间伙计脸上一丝诡异的笑闪过,“客官,小店已建了数百年了,小人也不知道曾经是做什么的。”“好的,你去忙吧”荒不是没看到伙计脸上的诡异,只是那又怎样呢,他倒想看看都有些什么鬼蜮技俩,荒的手覆上这斑驳的红印,是血迹,几乎刹那荒肯定了心中所想,荒的灵觉顺着手指蔓延上这血迹,里面有妖的血迹,只是很淡,似乎又混着人类的鲜血味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荒开始有点好奇了。
这时,伙计端着一碗粥上来了,“客官您慢用”伙计说完就要离开,荒瞟了一眼碗里,拉住伙计“我不是要的白粥么,为什么是一碗黑色的粥?”“这就是白粥啊”伙计不着痕迹的挣脱开荒的手,“客官,我还有事,您慢用”
荒想了想,无非是个黑白颠倒,尝了一口这粥,笑了,又尝了一口这粥,便晕倒在桌上了,很快,围过来一圈客人,一个个道貌岸然,一个个互相推诿,一个个觥筹交错。
“该谁了?”一个声音老远传过来,一个糙汉子推开围一圈的人,大声问道。看到没人吭声,汉子一指那个伙计,算算你差一张就满了吧,这一圈的人眼里全是希冀,全是憧憬,全是狂热,全是渴望,然而没有一个敢吭声,大汉扫视一圈,“很好,那就给丑末了”原来这个伙计叫丑末。
丑末搓搓手,走上前来,从他的颤抖的步伐都可以看出他有多激动,他把手放在荒的后脑勺上,开始剥皮,他要刨下完整的一张皮,面容要栩栩如生,然后覆在自己脸上,他已经有过九百九十九次经历了,只差这一次就是千面了,他有些紧张,他的指甲很长,可是以往无往不利的手段今日好像失去了作用,渐渐的,周围的宾客开始不耐烦了,一个个跃跃欲试,丑末努力了一个时辰,周围的人看了一个时辰,丑末徒劳无功了一个时辰,求助的看向大汉,大汉无视了丑末,一挥手,周围的人仿佛得到了恩赦,飞速的冲上前,一个个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试图完成这个流程,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没有人能完成这个过程,荒终于演不下去了,站起来,不顾周围宾客的诧异眼神,整了整衣领,笑着问道“你们,究竟是一群,什么货色?”
“我一个个都查探过,你们分明是一个个的人,这是怎么回事?”荒看向丑末。没有人回答他,荒知道,是因为那个大汉没有发话,荒走向那个汉子,“那么,你来说。”上位神的威势显露无遗。
大汉说:“我知道你是仙,也知道你是不得了的人物,只是我们也知道,仙是不被准许侵犯凡人的生活的,更别提对我们的威胁了。因此,我承认你很强,不过我们都知道你的底子,纸老虎而已。”说完,轻轻笑了一声,周围宾客,继续觥筹交错,仿佛无视了荒的赫赫威势。
荒不禁气极反笑,为这些愚蠢的人的自以为是,但荒又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于是便顺着大汉的话,你说我是仙,那我便就是仙吧,“既然你知道我的底细了,不妨告诉我,你们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这墙上的血迹,是妖血和人血的混合?为何你们一个个是人,却让我觉得很不寻常?”荒慢条斯理的把问题一个个提出来。
大汉哈哈大声笑起来,“我又凭什么要告诉你?你能杀了我还是怎么样呢?所谓仙,除了普渡众生,你还敢杀生么,不怕那罪恶的业力沾染上身?不怕和你说,数十年前,也有一个谪仙人,来此,带着一个孩子,也是和你一样以为掌控了全部,以为亮出身份便可有恃无恐,以为是仙人便能护住那个孩子,结果呢,你看,来,丑末。”大汉向丑末招了招手,丑末走了过来,脸皮立马变成一张孩子脸孔,双目紧闭,无尽的痛苦写在脸上。“你看,你觉得我怕你么?”大汉放肆的笑道。
“哦,是这样么?”荒坐了下来,“止”荒口吐一字,言出法随,言出即是法旨,周围一切空间时间都定格了,荒凑近大汉的脸,笑着吹了口气,大汉动起来,恐惧透过皮肤映在眼里,他叹了口气,说,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荒说,没关系,我们有无尽的时间。
数百年来,人间战乱纷争不断,直到数十年前,才迎来短暂的和平年代,只是在战乱中挣扎着活下来的人,到了这太平盛世,一个一个的倒寐了心肠,不想着如何把人做好,倒想着如何成为那妖怪,而巧的是,山间地底的妖物,看着这人间的灯红酒绿,也向往着人的皮囊,于是一拍即合,便有了这间“人间粥铺”。
人需要积累千张的罪恶方可成妖,妖则需褪去千层罪恶方可成人,因此你看到的血,便是这半人半妖蜕变过程中留下的,可是人向恶易,妖蜕变为人难,于是,妖便将自己数千年累计的罪恶抽出,做成粥,一碗碗,喂这些想成为妖的人喝下,或是喂那些无辜的过路人喝下,有的成了成妖路上的牺牲品,有的,也走上了成妖的路,只是当妖慢慢蜕变得更像人了他们往往发现,他们后悔了,于是又开始喝粥,走上回头路,而那些蜕变成妖的人则保留了人的罪恶和狡诈,他们发现这些原来是妖的人面皮总是积累更多的罪恶,自然,他们便不再满足于普通人类,他们的猎物变成了这些原来妖物,所以到最后,便没有妖的存在了,想成人的妖物都成了想成妖的人的牺牲品,所以我们这些人啊,只剩我们这些人了,还孤单的在成妖的路上前行,这满座的高朋,这交错的觥筹,就是我们的悲哀,心有罪恶,为何让我们为人,如果妖才是我们的归宿,我们绝不会再回头。
荒听完大汉的叙述,真真假假,几分可信,荒不置可否,荒笑了笑,摆了摆手,身边一切又开始流动起来,荒便向门外走去,大汉不可置信的问:“你不处置我们?”
“为什么要处置你们?畜生去追求畜生的追求,为神者有何理由去干预?人间的魑魅魍魉,你们,还算是好的,至少知道自己是什么货色,知道自己配得上什么样的身份,那些藏在人的躯壳里不愿出现的恶魔,才是我的兴致所在,当然,一句话,看我心情。”荒又不合时宜的开了个玩笑,一路向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