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12期“雪”的专题活动。

镇里一所寄宿学校的教室里，学生们正在上自习课。十七岁的女学生布伦娜时不时地向教室外面张望。

“亚瑟叔叔应该是不会来了？这鬼天气。”布伦娜的心里不停地嘀咕着，一双好看的大眼睛有一阵子儿会看向教室窗外的远处怔怔地发呆。蹙起的眉头显露出正有一片阴云从她的心底浮起。

昨天的雪下得真大，以致于让布伦娜感到了讨厌。其实当洁白的绒毛飘舞着刚从灰蒙蒙的天空中落下的时候，布伦娜的内心还是欢喜的。

看见一个个美丽可爱的小天使，忽闪着薄翼，姿态轻盈、优雅，周围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被它们吸引住了。人们屏住呼吸，神情专注地看着它们的动作，那一刻世界也因此变得静谧起来了。

布伦娜一时间感觉到了祥和、宁静和美好，她出神地望着它们，尽情享受着眼前的一切，心情愉悦，陶醉其中了。

教室里的站炉子似乎也受到了快乐情绪的感染，膛内的火苗欢快地跳动着，一向看上去面无表情的炉壁也体现出足够的热情，不断地向围拢在它周围的孩子们散发着热量。

忽然布伦娜感觉到脚趾头刺挠，于是相邻趾头间开始挤压摩蹭，肿胀的部位犹如冷水缓透的冻梨瞬间清醒过来，痒中带有一点痛。她低头看了看脚上穿的二棉鞋，寒日里显得单薄了许多，应该换上厚点的棉鞋了。

这时布伦娜想起了叔叔上次来学校看她，临走前说下次来要带给她一双厚点的雪地棉鞋，记得应该是在明天，布伦娜一直期待着。

……

后来在人们的视野中，文静的小天使变为淘气的小精灵，它们好像刚刚还匍匐在树枝上，忽然一阵风儿吹过翻了个身，纷纷扬扬从空中扑簌簌地落下，凌乱不堪。

布伦娜的心不禁有些沉重起来，她似乎看见小精灵们正围绕在亚瑟叔叔周围，有的牵绊腿脚，有的压在背上，让他那拄着拐棍，缓慢前移的半拱桥形佝偻身影变得越来越举步维艰。

而行进中的亚瑟叔叔一只脚平实地落在地面上，一只脚脚尖点地，一瘸一拐地扭动身躯，像一副正在作图的圆规。那在地面上留下的深深浅浅，条条点点痕迹，一直延伸着，却又被雪花逐渐覆盖，最后淹没了。

昨天这场雪足足下了一天一夜，今天布伦娜早上起来时，便看见校园内外白茫茫一片。出门积雪没过了脚踝，踩在上面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而面前小北风“呼呼”地刮着，抽得人耳尖生疼。脸上像被冰捂着，有些发胀，胀得有些木然。阳光并不强烈，却引得无数寒星眨巴着眼睛，透着一丝丝冷意。

寒从脚起，觉得几根不争气的脚趾头又要骚动起来，布伦娜赶紧跺了跺脚，结果却是无济于事。

“唉！有叔叔在就好了！”

此刻，布伦娜多么希望看到叔叔出现在自己面前，手里捧着一双厚厚的棉鞋递给自己穿上，然后让脚上那几个总是骚动的家伙得以安分下来。

一想到叔叔亚瑟，布伦娜便感受到源源不断的暖流涌过来包围着自己，寒气似乎削弱了几分。在她的眼里，亚瑟叔叔是一个给人以温暖的人，一个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虽然亚瑟叔叔在别人眼里是丑陋的。先天小儿麻痹症让他的背柱弯曲变形，站立时身形像中央断裂的半个拱桥。右脚背外翻，走路时右脚脚尖着地，右腿歪歪扭扭的，像副正在画图的圆规。

人们总是用异样的目光瞄着他，夹起的上下眼皮间仅留出一道缝，从狭窄的缝隙中流露出不屑、蔑视、鄙夷、嘲笑、讽刺的眼神，他们好像在打量一个“怪物”，并且嗤之以鼻。

布伦娜亲眼目睹过有人在亚瑟叔叔的身边经过后，会偏斜着头，因此两只眼睛摆放位置一高一低。位置高的眼睛是瞪着的，眼角张开；位置低的眼晴是眯缝着的，眼角几近闭合。

“切！”然后鼻端努力地向一边耸着，接着从压扁了的嘴角中挤出一个响亮的字眼。

而这时布伦娜会拉着叔叔的手，回过头歪着小脸袋，用冰冷的眼神剜视着对方，令对方猝不及防，一时胆怯，有所收敛。亚瑟叔叔发现这样的情形，会笑着摸摸她的脑袋，显得十分欣慰。而亚瑟叔叔是善良的人，他从来不会与人计较。

想着亚瑟叔叔的样子，又看了看外面阳光下厚厚的、明晃晃的雪，布伦娜想象亚瑟叔叔今天肯定是不能过来了。他那腿脚平日走路都看着费劲，更别说雪后路滑了。想到这，布伦娜也不希望亚瑟叔叔过来了。

亚瑟叔叔和自己并没有血缘关系，但布伦娜感觉亚瑟和自己的亲人并没有什么两样，甚至比自己的亲人还要亲。在最亲的人生下自己后，把自己无情地抛弃，如果没有亚瑟叔叔捡起抚养，就没有今天现在的自己。

……

时间回到十多年前的一天清晨。“哇！哇！哇！”，从村庄路边一个被人遗弃的包袱里，传出了婴儿的哭声，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并上前察看。

“哟！哪来的孩子，还是个三瓣嘴呢。”

“不怪父母狠心抛弃她，谁让她天生是个畸型儿。”

围观的人们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少有同情的话语，更多是嫌弃的眼神。

“让我看下，让我看下。”亚瑟叔叔弓着腰，踮着脚，分开众人一瘸一踮地走到婴儿跟前。

“唉！亚瑟，你要能收养这个孩子就好了。”说话人的眼神瞄着亚瑟，发出嗤嗤的笑声。

“抱养就抱养，我可怜的孩子。”亚瑟看着包袱里可怜的婴儿，近前从地面上拾起，抱在臂弯里，一直在哭的婴儿竟然变得安静了。

“唉，唉！你看他还真敢抱养这个弃婴。”看着亚瑟佝偻的背影，旁边的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亚瑟身有残疾，能照顾好他自己就不错了。如果生活中再添上这个弃婴，那便是他的累赘。况且他的日子本来拮据，这样一来无疑是雪上加霜。

“就他那样的，还敢收养孩子，等着遭罪吧！”

“哼！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愚蠢至极。”

面对别人的置疑，亚瑟不屑一顾。把婴儿抱到家，从此便开始精心地照顾她。这个婴儿便是布伦娜，狠心的父母看她是个畸型儿，便决绝地抛弃了她，任其自生自灭。

布伦娜的名字是亚瑟叔叔给起的，寓意“带有火焰的女孩”，他希望这个不幸孩子以后的性格不受幼年悲惨遭遇的影响，要热情如火，具有激情和活力，要生活得开心快乐。

亚瑟叔叔的生活是艰苦的，家境贫寒，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由于身患残疾，没有人愿意嫁给他。在遇到布伦娜那一年，他已经有三十多岁了，依然孤身一人苦苦度日。

亚瑟叔叔的生活除了接受社会救济外，他每天还要靠捡破烂维持生计，多少年过去竟然也辛辛苦苦地攒下一点钱。

抱养布伦娜之前，每天在街路上，胡同里总会看见他猫腰弓着身子一瘸一拐地走动。一只手拄着根棍子，一只手或拎、或拽、或背着丝袋扒捡人们扔弃的废物，积攒了些便拿到废品收费站去卖，换取些零钱。

而布伦娜来到家中后，亚瑟把所有时间、精力全用在照顾布伦娜身上。直到布伦娜四、五岁时，亚瑟才时常出门牵领着她，重拾旧业。

小布伦娜特别懂事，随在亚瑟叔叔的身边不哭不闹，还会帮着捡破烂。这让亚瑟叔叔孤独的心很是宽慰，有着这么可爱的孩子陪在身边，也给自己的生活带来了乐趣，几年来付出的辛苦值得了。

让一个自身有残疾的男人去抚养一个孩子，既当爹又当妈，其中艰辛是可想而知的。

记得婴儿布伦娜，刚被亚瑟叔叔抱到家时啼哭不止，闹得亚瑟叔叔手足无措。幸好邻家好心的大婶过来帮忙，看了看说孩子应该是饿了。亚瑟叔叔便赶紧去买来奶粉给布伦娜充饥，最后才算是安静了下来。

还有是布伦娜生病的时候。有次二、三岁时的布伦娜感冒发烧持续六、七天，咳嗽、流鼻涕，泛红的脸蛋，一直啼哭。亚瑟看在眼里心急如焚，一连几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嘴边悄然起了一排水泡。

眼见得布伦娜一天一天的长大了，由婴儿变成了孩童，由孩童变成了少年，由咿呀学语走进了学校。而亚瑟叔叔却是一天一天的显得衰老了，半弯的拱桥孤度加大了，圆规的动作更加笨拙，脸上颜色也灰暗了许多。

而自从有了布伦娜需要照顾，亚瑟叔叔自己更加节衣缩食了，一身衣服穿了多少年，漂洗的早已褪色了，破损的地方罗了补丁。但是对布伦娜穿着却从来没有糊弄过，总要让她穿得好，穿得暖，这样他才会安心。看着布伦娜，他嘴里经常说：苦命的孩子呀！

就在七天前，亚瑟叔叔来到学校看布伦娜。见她脚上还穿着二棉鞋，已经不能抵御天气的愈发寒冷了。亚瑟叔叔皱了皱眉头，便说下周也就是今天要带给她厚点的雪地棉鞋过来。

……

雪下得真大，足有十多公分厚，路上鲜见有行人，大抵会待在暖房里猫冬。小北风呼呼地刮着，时有折断的枯枝发出“咔嚓”的声响从树上跌落下来。校园里，平时柳树上那几只叽喳叫嚷的麻雀不知躲到哪里去避风御寒了，早没有了往日的吵闹。

“亚瑟叔叔应该不会来了，雪这么大，他走路又极不方便。亚瑟叔叔最好是别来了，这鬼天气！”布伦娜坐在教室里，摩擦着脚趾，看着窗外空荡荡的校园口，心里面不停地念叨着。

突然，她的眼前一亮，那个熟悉的半拱桥形佝偻身影竟出现在校门口。惊喜间布伦娜飞快地冲出教室，来到近前整个人不禁呆住了。

只见亚瑟叔叔裤角裂开了，在冷风中不停地扇动。他的手掌破了块皮，有血液从掌纹中渗出。可以想见他是在雪地上有摔倒了。

“叔叔，你的手！”布伦娜盯着亚瑟叔叔的手掌看，十分心疼。

“没事的，孩子。只是不小心跌了个跤，不要紧的。给，你快把雪地棉鞋换上，省得冻脚。”亚瑟说着，将一双崭新的雪地棉鞋递向布伦娜。

布伦娜的眼中涌出了泪花。当一双细嫩的手从另一双挂着血痂的手掌中接过雪地棉鞋，布伦娜望向亚瑟叔叔他身后长长一溜深深浅浅、条条点点的足迹，不禁热泪盈眶……

从家到学校七、八里地路程，寒风，大雪，半拱桥，一副作图的圆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