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晋南人家过春节,贴窗花是必不可少的盛事。窗花的内容多表现农耕生活,如耕种、纺织、打鱼、牧羊、喂猪、养鸡等。窗花的表现题材也有故事、人物、戏曲、习俗等,常见的有三国戏、水浒戏、西游戏、民间故事以及地方戏的人物造型和戏曲情节。就连民间故事“老鼠娶亲”也成为窗花表现的题材。
大年三十清扫完庭院,就开始糊窗纸贴窗花。那时的窗户纸是比较细的棉纸或道林纸,窗户纸糊好后,在窗格里贴上窗花,晚上打开灯光,从外边看美艳异常。窗花以其特有的概括和夸张手法将吉事祥物、美好愿望表现得淋漓尽致,将物质极度贫乏的昔日春节装点得红火富丽、喜气洋洋,为当时的孩子们带来了丰富的精神食粮和美好想象。当年到村里卖窗花的小姑娘在我心中留下了异常深刻的印象。
银剪剪呀嚓嚓嚓,巧手手呀剪窗花,
莫看女儿不大大,你说剪啥就剪啥。
祖祖辈辈多少年,开许多少愁圪瘩。
不管风雪有多大,窗上照样开红花。
银剪剪呀嚓嚓嚓,巧手手呀剪窗花。
姑娘就像画中画,人人见了人人夸。
一扇一扇红窗花,映出一代好年华。
记得那时作为“破四旧”对象的窗花,难登大雅之堂,集市上是不允许买卖的,大人出面卖窗花也不方便。为了凑足过年的用度,卖窗花的任务就落在了小姑娘的肩上。每年刚进入腊月门,邻近的村里就出现了小姑娘的身影,那时的她也就七、八岁的光景。开始她只是简单地上门卖花,卖完以后再回家去拿。后来,她就带着刀具和画纸,挨家挨户根据需求现场刻花,受到了当地人们的欢迎,大家亲热地称呼她“窗花姑娘”。关于她学习刻窗花还有一段传奇经历呢。
那天,小姑娘大清早就出去卖窗花,冒着漫天雪花奔波了一天,只赚了几毛钱。回到家,只见一个老奶奶坐在自己的桌边正刻窗花呢。小姑娘心想:"我刻的窗花总是没得人家的好,总是卖不出去,今儿个正好学学窍门,看人家怎么刻的。"只见老奶奶的刻刀在手上就像活的一样,纸在她手上三转两转,一张漂亮的窗花就刻出来了。乖乖!这个窗花刻得真神,那些枝儿、瓣儿、叶儿、朵儿,比真花还要好看呢!把她都看呆了。
她跪着求老奶奶收她做徒弟。要跟老奶奶学刻窗花。老奶奶说:“孩子,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学手艺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要吃很多苦,你受得了吗?”“嗯。”小姑娘点点头,老奶奶见她一片真心,当晚就交给小姑娘一本画册,一只笔和几张白纸说:"你先照着画吧。"小姑娘一看:"啊!好精致的画册啊!"各色各样的图画令人眼花缭乱。从那天起,小姑娘就不声不响地整天描画。就这样描啊,画啊,手上长出了老茧,桃花落了,荷花开了,桂花落了,梅花开了。小姑娘整整描了一年的画,她闭上眼睛都能想象得出画册里共有多少种图案,想得出那些图画的样子。可老奶奶还是不提教她刻窗花的事儿。
终于小姑娘忍不住问老奶奶:"奶奶,啥时教我刻窗花呀?”老奶奶拿出一把刻刀,笑了笑说:"孩子啊,别着急,三分手艺七分家伙,刻纸要有好刻刀,你先替我把刻刀磨磨快。"小姑娘接过刻刀一看,"哎呀!"这是什么刻刀啊,锈得都不像样子了,刀口缺缺桠桠的,就和锯齿差不多。小姑娘不声不响,来到小河边,磨啊磨啊,太阳落山了,月亮出来了,刀石磨断了,又换了一块,冬天小河水结了冰,春风又把冰吹化了。就这样又整整磨了一年,剪刀越磨越亮,刀口也锋利了。姑娘手里捏着雪亮的刻刀,赶紧回屋去找老奶奶。当她回到屋里一看,不由惊呆了,哪里有老奶奶的影子啊。
小姑娘正在奇怪,忽然看到老奶奶留在桌上的字条:“工夫不负有心人,买窗花的踏破门。”小姑娘带着老奶奶留下的刻刀,开始替人家刻窗花。说来真怪,刻刀一拿在手上,想刻什么花,眼前就出现了那种花的模样,一张纸片儿到她手里三转两转就刻出一张活灵活现的窗花,那一朵朵窗花,各不相同,一枝一叶,就和真的一模一样,刻出的窗花,果真受到了四邻八舍的一致称赞。后来有人说:那位老奶奶是下放到当地改造的女画家,小姑娘的父母好心收留了她,没成想却成就了小姑娘的这段奇遇。
又是一年腊月天,小姑娘卖窗花来到了我家。在为我家刻了二十多幅窗花后,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小姑娘急得双眼泪花乱转,带着哭腔说:“雪下得这么大,我还怎么卖窗花呢?”我拍了拍胸脯说:“你就在我家刻窗花,刻好后我帮你出去卖。”那场雪下了足足有半月,窗花姑娘在我家住了也有半月,晚上我陪着她在灯下刻窗花。灯光下的窗花姑娘,肤光如雪,双眸炯炯有神,犹如辰星般闪亮,挺秀的瑶鼻衬托出了瓜子脸的完美。樱桃小口,一对娇靥醉入人心,俏丽的容颜清秀绝俗。
她聚精会神地刻着窗花,一双皓肤如玉的纤手在画纸上移动,刻画着自己熟悉而热爱的男女人物、自然景物、鱼虫鸟兽、花草树木、亭桥风景等。她仿佛将自己的灵魂注入了作品中,赋予了窗花以鲜活的生命。特别是她刻的男孩和女孩,简直是栩栩如生,令人心生爱慕。我问她刻的是谁。她的小脸微微泛红,说是贾宝玉和林黛玉,并讲述了二人的爱情悲剧故事。我好奇地问道:“你怎么懂这么多?”她骄傲的说是画家奶奶告诉她的。
我调皮地开玩笑说:“怎么越看越象我们俩?”她的小脸更红了,装作生气地样子,不理我了。窗外,雪下得更大了,我心里默默地祈祷着“老天爷,你很很地下,把窗花姑娘永远地留下来吧!”天亮了,我们两人迎着漫天飞雪,手拉着手,挨家挨户送窗花。这是我人生中最难以忘怀的一段时光。后来我们各奔东西,据说窗花姑娘考点了画家奶奶教学的那所艺术学校,成了一个小有名的女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