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渺枫
我一生经历过无数的劫难,这一大把年纪了,总算也活出了个明白。世人啊,容易被自己的肉眼所麻痹。所以,别人解签是对着书本去解,而我解签,是用心去解啊。
岭南有一宝地,此处崇山峻岭,层峦叠翠,云雾弥漫之时,俨然一幅人间仙境。而这半山之中,建有一座寺庙,周边树木郁郁葱葱,百丈之外,无法睹其芳容。每当暮鼓晨钟,山下的小镇,方能感受到佛门气息。
寺庙虽藏身林中,却香火旺盛,每逢初一、十五,总能引来无数善男信女。其中,也不乏来自异乡的游客。
王大叔是这个小镇上的一位农民,已过花甲之龄。他有一对子女在大城市定居,也曾被儿子接过去住了一段时间,可老人不习惯城市的生活,又回到了乡下。
近五六年来,他经常出没于山中的寺庙,给人解签。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渐渐的,其锋芒盖过了几个同行,以致他们生意惨淡。
同村的人,都知道王大叔只读过小学三年级。连字都识不全的人,这突然间做起了“解签”这种传道解惑的行当,一时之间,村里流言四起。“无非就是骗些无知之辈”,这是村里人对王大叔的评价。
小宋也是村里的一员,大学毕业之后,回到小镇做起了公务员。工资不高,但福利好,小镇的消费水平也低,几年下来,小宋存下了不少钱。每当谈起王大叔的行径,家人常嗤之以鼻,耳濡目染之下,小宋对王大叔的印象自然也不好。
此时恰逢假期,小宋决定邀请好朋友大伟来家里做客。大伟自从三年前来过一次小镇之后,经常跟小宋低估:“等有空时,我再去你家走一趟。”
大伟如约而至,在小宋家住了一宿。第二天,正好是农历十五。
大伟冲小宋说:“走,我们去山上的寺庙逛逛。”
小宋略感愧疚,说道:“也好,上次你来时,本该带你去看看,无奈当时爷爷突然病危入院,我只好去医院陪着爷爷。”
大伟道:“不怪你,这性命攸关嘛,其实,后来我自己一个人去过那里。”
小宋有点惊讶:“你小子真行啊!我们快出发吧。”
到达寺庙后,两人感受着佛音梵唱、香烟袅袅,谈着旧日的往事,心情甚是畅快。时间过的飞快,不知不觉,快到傍晚时分。这时,大伟似乎想起了什么,惊道:“和你聊着,我都快把正事给忘记了。”
说完,大伟慌忙步入佛堂,给自己求了一只签。小宋在一旁笑道:“都什么年代了,你还信这个呀?”大伟不答,径直向外面的大堂走去。
大堂里有好几位解签师傅,分布在四角。大伟四处找寻了一番,来到了王大叔的摊前。此时离收摊之际不久矣,王大叔摊前已无客人,正给大伟免去了排队的麻烦。
待小宋出来之后,大伟已经把竹签递给了王大叔,并道明此次求的是事业。小宋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只好一旁看着。
王大叔看了一眼竹签,又抬头看了下大伟,略一沉思,跟大伟缓缓说道:“此签虽为下下签,然下下签并不一定有灾祸,还要看具体对应的人,我看你面相,天庭饱满、印堂发亮,此乃富贵险中求之势也,你以后可能会遇到不少麻烦,然吉人天相,凡事皆能逢凶化吉......”
十几分钟之后,王大叔终于讲解完毕。大伟也不问价钱,直接留下一张十万元的支票,说道:“感谢大师的指点,请问您......”话还没说完,就被小宋拉到了一边。
待到了僻静之处,小宋生气的说道:“你疯了吗?你知道那个解签师傅是谁不,他是我们村里出了名的骗子,他看你一身西装皮革,自然是给你说好话啊!”
大伟答道:“我没有疯,这钱是我自己主动给他的,以表达我的感激之情。”小宋面带疑惑:“感激之情?”大伟说道:“这样吧,我给你讲个故事。”
三年前,大伟来到小镇之时,正处于事业的低潮期。他创业之初就遇到了很大的亏损,欠了一屁股的债,眼看着就要倒闭。
那天,大伟来到小宋家做客,本想当面向小宋求助,以显诚意。然而,很不巧,当时正遇上小宋的爷爷发病,被查出是肝癌晚期,这医药费可不是笔小数目。此时,大伟已经不好意思向小宋开口。
从小宋家出来后,大伟的心情异常烦闷。以前,他常听小宋说起镇上的寺庙,这苦闷之极,正需要一个清静之处。后来,在一妇人的指点下,他顺利的到达了寺庙。
在庙里呆了半天,想到自己前程迷茫,大伟还是备感压抑。看到佛祖面前的竹签,他愣了一下,未了,还是给自己求了一支。出了大堂,大伟也不知该找哪位师傅给自己解签。
大伟四处张望,但见一老头的摊前,有五六个人在排队等候,其他几个师傅,仅一两个人驻足。东边那位师傅最为可怜,其摊前空空如也,干脆斜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准是这位师傅神机妙算,才招揽了这么多客人,”大伟心里想道。没有片刻的犹豫,大伟也加入了排队的队伍。这时,大伟方才看到,老师傅的桌前写着“王大叔解签”五个大字。
比起其他师傅,王大叔的解签速度要慢很多。别人三五分钟就讲解完毕,王大叔这一讲,少则十几分钟,多则半个钟,随缘而定。前面这五六个人,足足让大伟等了两个多钟。
前方一个个客人相继离去,大伟走到摊前。王大叔看到大伟郁郁不得志的神情,断定这是一个落魄失意之人,沉思片刻,便和大伟聊起了家常。
说来也奇怪,这老先生和蔼可亲、言辞诚恳,无形之中似乎有一股力量,让大伟闯开心扉。大伟把自己的遭遇和困惑一一道来,王大叔时而认可,时而安慰,时而解说,待讲完之时,大伟的心结已去了大半。
未了,王大叔向大伟说道:“年轻人,老夫解签多年,从未有失。我料定你将来必是大富大贵之人,你前路虽艰险,却不足为惧。你命遇吉星,有贵人相助也。”
这时,大伟正要把手伸入口袋,却被王大叔拦住。王大叔道:“吾不收失意之人钱财,你且去吧,他日有缘再相见。”怀着感恩之心,大伟匆匆下山而去,心道:“他日定当登门造访,以谢提点之情。”
回去之后,大伟之前的斗志又回来了,他重新思考了自己努力的方向,梳理所有能用的资源,从最核心的地方开始突破,一步步挽救濒危的公司。几个月之后,情况终于好转。三年后,大伟的公司已经步入良性发展的正轨,此时,他的身家已过千万。
讲到这里,大伟跟小宋说:“我这次,就是专程过来感谢老先生的,刚才我还想问他今晚是否有空,一起吃个饭,结果就被你拉来这里了。”
小宋说道:“这看相、解签之说,我是不相信的。刚才我听王大叔给你解签,明明就是瞎扯嘛。你这三年能取得这么大的成就,是靠你自己的努力得来的。他在村里的底细,我又不是不清楚。骗子向来都是心虚的,我们此刻回去看看他还在不在,拿了十万的支票,肯定担心你反悔,恐怕早就溜之大吉了。”
不等大伟回话,小宋拉起大伟就走。而此时,夜幕降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同行的解签师傅纷纷离去,大堂里只剩王大叔一人。王大叔每晚最后一个离开,已经是多年的习惯。
待他们返回大堂门口,王大叔已经收拾好了行李,正要起身。小宋叫声:“不好”,正想冲上去截住王大叔,却被大伟死死的拉住。在大伟的心中,王大叔是自己的恩人,岂能让小宋对他无礼。
然而,王大叔却是往相反的方向走去,里面是一尊如来佛像,根本没有出口。小宋和大伟愣愣的看着王大叔的背影,王大叔想必是忙活了一天,累坏了,并未注意到他们两个人的存在。
佛像左侧,立着一个大大的功德箱。王大叔走到这里,停了下来,把当天得来的钞票,还有那张十万元的支票,全部投进了功德箱。这一幕,小宋看的目瞪口呆,大伟也大感意外。
待小宋和大伟回过神来,王大叔已经发现了站在门口的他们,冲他们微微一笑:“是我疏忽了,我本以为你们都已离去。”
这时,大伟非要请王大叔一起吃晚饭。王大叔拗不过,只好和他们一起来到了山下的饭馆。
酒足饭饱之后,大伟向王大叔问道:“您怎么把那么多钱都投进功德箱呢?”
王大叔嘿嘿一笑:“那有啥!儿子和女儿每个月给我寄的钱,我和老伴怎么都用不完。我叫他们不用再寄了,他们总是不听,说寄了钱心里才舒坦。我平时闲着也没什么事,就上山来给大家解签,这从中得来的钱财,我投进了功德箱,心里才舒坦。”
一旁的小宋,面露困惑之色,问道:“可是,村里人怎么觉得您是骗子?”
王大叔答道:“我老王这辈子最惭愧的事,就是字都识不全。所以我以前的生活再怎么艰难,也坚持供我的儿女上完了大学。小学三年级的水平,去给人解签,村里人自然觉得我不够资格。我别的不行,识人、育人却是懂的,现在我的儿女,事业有成,对我也挺孝顺。我一生经历过无数的劫难,这一大把年纪了,总算也活出了个明白。世人啊,容易被自己的肉眼所麻痹。所以,别人解签是对着书本去解,而我解签,是用心去解啊。
小宋听到这里,心里非常内疚,激动的说:“王大叔,原来您一直在背后默默的帮助别人。您解签时候说的,只不过是善意的谎言啊!”
大伟问道:“三年前,您跟我说,我有贵人相助,我一直很疑惑,为什么你说的贵人,我一直没遇到呢?”
王大叔感叹道:“我当时为了激励你,编了贵人的“谎言”之说,目的是重新给你树立起坚定的信念,让你找回对未来的信心。你现在有如此成就,是这三年来,你一步步提升自己,不断让自己变强,经过自己的努力奋斗,得来的结果。现在,你已经成长为那个既能掌握自己的人生方向,又有能力去帮助别人的人,那“谎言”就成了真言啊。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我说的那个贵人,就是你自己啊。别人帮的了你一时,帮不了你一世,强大的自己,才是你一生中最重要的贵人。
三人一直畅聊到半夜,才散去。
后来,也许是小宋给王大叔澄清了误会。村里人不再觉得王大叔是骗子,他们尊称他为心灵导师。
青山之中,众佛面前,王大叔依旧用“谎言”给人解签。他善意的谎言,让无数人的路,走的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