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日,陈太妃竟然下懿旨,让我住进凤阳宫安胎。这是前所未有的恩宠,也是太妃为了保全腹中孩儿最好的办法。
身在宫中数十载,没有人比陈太妃更清楚,此刻的金曌宫于一个怀有龙裔的女子而言,犹如虎穴龙潭。
看着凤阳宫的亭台楼榭发呆是我从未有过的舒心自在。太妃喜欢清静,通常只在佛堂念经。偶尔,会跟我聊上片刻。女医阿英在我的举荐下,被派到了我身边。受太妃的照拂,娘也可以时常探视照顾。
生活变得平静而安稳。就连周煜,也很少出现在这里。
既然我已经怀有生孕,不能再近身伺候,他不常出现自然也是理所当然。只是,每每我思及为何是他让我怀有身孕,心头就会有一丝细密的疼痛,让人发颤。
不过,他掩饰得很好。偶尔会以探视太妃之名,走进我的房里和我说会子话。他的语气平和温柔,常常和阿英问及腹中孩子的境况。有时候,也会带着院判武起来为我诊脉。只是,我常常试着直视他的眼睛,那深浓的眼眸中依旧是我读不懂的心思。
渐渐地,我不想再看到他虚伪的关心。因为我是一颗棋子——这孩子也是一颗他精打细算的棋子。
曾经,我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以为也许有一天,我和周煜都会改变。哪怕不爱对方,也可以坦诚相对,可以平和地相处一世。不过,我算计再多,终究敌不过他的一份心思。在他眼里,我始终是一个价值可做增减的筹码,这孩子也一样。
周煜再来探视时,我就会就寝休息,或者爽性自称不适。久而久之,武起指派的御医代替了这份探视。
日子渐渐热转。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装病装得太像,还是真的不适,我竟然愈来愈嗜睡。而且每次睡醒都会头疼欲裂。我常常不敢照镜子,因为里面那张面孔总是煞白可怖,整日整夜的嗜睡,眼圈还是浮着一丝青黑。有时候,站着身子也开始摇摇晃晃。除了米粥,常常没有胃口吃下东西。身子愚见消瘦,唯有肚子慢慢隆起,像个怪物。
阿英不肯多说,但每次看到她端来越来越多的汤药碗,我就知道,身体真的有些不济。
太妃常来叮嘱要我好好休息进食,跪在佛堂前诵平安经的时间也增加了不少。武起开始亲自来探视,他常拉着阿英嘱咐很久。于是隔日,我面前的药汤碗又会增加一些。
这日,我睡得浑浑噩噩,思绪涣散好像在似醒非醒之间。我睁不开眼睛,身子也好像被一个巨大无形的网给绑住。可是我听到“吱嘎——”的推门声,也仿佛有一道微弱的光线透进了眼帘。
两道黑色的影子在榻边驻足,让我辨不清来者。他们时而交首相谈,时而走进我的身边,似在观察什么。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黑白无常?难道这就是我的大限之日?
“沫儿——沫儿——”所有的声音对我来说,都是模糊而遥远,就好像传自天际。可是,我偏偏对这声声的呼唤感觉亲切又美好。思绪已经无法控制,去思考是谁在呼唤我。只是觉得,若这是来自无常的呼唤——那真是温柔好听。如此跟去,也不会吃太多苦痛。
没多久,我问道了一股熟悉的味道。不,准确地来说,应该是夹杂着一股冷冽之气的杜若甜香。我努力想张开眼睛,可眼帘却似有千斤沉重,无法抬起。
这味道,让我想哭。
我想在看他一眼,如果此刻被带走的话,能否再让我见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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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英,这瓶薄荷油是我专门为沫儿调制的,如果她会头痛就让闻一下。”穿着一身小厮布衣的章居梁将手中精致的小瓷瓶交到了阿英手中。
“武院判来过好几回,也开过几个方子,可是娘娘她——”阿英看着床榻上面容槁枯的果沫儿,“如今身孕又如此沉重,奴婢真是担心,娘娘熬不过这关。”
章居梁回身,那白蜡似的面容憔悴地让人心疼。枯瘦的身子,唯有腹部微微隆起,看着蛰伤了自己的眼睛。在西南小别院的日子,好像一场梦境。如果他当日没有理会阮沁彤的求助,也许今日,那腹中的孩儿会是他的。
他早已预想到,人生是不会按照自己希望地发展下去。比如,他自小希望,阮沁彤有朝一日会回头看他,跟他浪迹天涯。
就差那么一点点,他本来可以守着他想要的幸福过下去。可是——
章居梁虽然不恨,可是他也不懂,为什么周煜可以抢走他在意的一个又一个女人。
果沫儿,不只是一个宫女那么简单吗?
“章大人——”看着章居梁一脸的神伤若思,阿英轻轻叹息,“不要怪娘娘,她一定身不由己。”
章居梁怆然回神,温润的眉眼似凄寒的秋水。他轻轻牵起唇角,乌木的发丝夹杂着点点白光。这些日子的煎熬,终究熬不过愁绪的折磨,也让他变得苍老:“我不会怪她。当日她舍命试药,就是不肯舍我而去。我怎么还能怀疑她?”他背过身,从药箱里拿出纸笔,“如今,她身子还是受了当日余毒的拖累,你按着这些方子为她下药。虽然药材都名贵了些,但好在是在宫里,还能找到。”
“章大人——”阿英站在身后,轻轻道,“你明白娘娘的心思吗?”
“……”章居梁脊背一僵,笔尖上的墨滴落在纸上,晕成一团。
“章大人担心娘娘,就是再多苦头也守在金曌宫里。可是娘娘何尝不是担心你的安慰,若当日的事情,被不该知道的人知道了,于娘娘于大人而言,都是个死。”
“……我只想看着她平安生下这孩子。”章居梁垂目凝神,再次提笔疾书。末了,他搁下笔,细细看了一遍方子,交给阿英,“只要这孩子平安降世,我就离开。”
“章大人——”阿英还想开口。
“沫儿怀的是个皇子。”章居梁堵住了她的话,“虽然诊脉断胎的本事,御医院没有几人可以做到,可是,我只怕有人会泄露了这个秘密。对于金曌宫而言,一个怀有龙子的妃嫔就如同悬在刀剑上的羊羔,生死一线。”他看着果沫儿,柔情凝视,“只要小皇子平安落地,皇上自然会顾她们母子平安。到时候,我就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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