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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话有些听着真是舒服,方钰曾和蜜斯文孔哥一致认定,把不论什么年龄,样貌状态都显年轻的女子叫做小姑娘,是上海人最好的习惯,没有之一。
三十二岁的方钰想,遇到糟糕的事却还能保持理性,不是她强大,可能因为以前的事情还不足够糟糕吧。感觉今天这一晚,她的心一下就老了三岁。
医生说是血糖低,而且严重缺乏休息,让方钰放假一到两周,好好调养。
蜜斯文还像来时一样,坐在后座,抱着方钰的头,让她枕在自己的腿上;孔哥也提前退席,开车把她送回交大附近的公寓。
方钰闭上眼睛觉得痛苦,睁开眼睛依旧痛苦,她无助地看车窗外一道道闪过的灯光阴影,就像现在和过去,两道时光的河流交错纠结,在她大脑里缠绕得如麻花一般,一幕幕一句句一张张脸,挥之不去。
一个月前,一向宣称独身的王安娜突然请所有同事吃南京东路上定制的日本蛋糕,还特地给方钰带了瑞士产的黑巧克力,同时兴高采烈地宣布:她订婚了,对方是枚高富帅,她的一位客户,有机会介绍他给大家认识。
当时方钰的眼前没来由地浮现了许小白那张脸,但瞬间就被她忽略了,她乐不可支地祝福王安娜:
“终于等到他,还好你没放弃,哎呀,恭喜恭喜。”
王安娜则意犹未尽地对方钰说:
“这还得多谢你,要不是你呀,我也等不到他。”
方钰问:“什么意思?我认识你未婚夫?”
王安娜忙笑着说:“我意思是,如果不是你总鼓励我,我也不会有信心坚持到现在的......”
方钰无法思考。她任由自己的意识像一双不知疲倦的眼睛,焦灼地旁观着脑海里翻涌的时光片断。进了小区,电梯上去,蜜斯文从她包里翻出钥匙开了门,和孔哥把她扶进卧室,而后孔哥下楼买吃的,蜜斯文看着她,执意等她睡着再离开。
方钰平静了些,但始终睡不着,一闭上眼,就看见许小白和王安娜变大变小的脸,不知从哪里涌出无数个问题,八爪鱼般紧紧纠结住她,缠得她喘不过气。
“你睡不着我就开灯了。你这是心里堵,哭出来会好受些。”
蜜斯文开了灯,见方钰紧皱眉头,紧闭的双眼皮不停蠕动,嘴唇撇成一条向下的弧线。她便起身去找喝的,打开冰箱看了看,拎出一瓶喝了一小半的白葡萄酒,又烧了壶热水,浇在毛巾上,拧干给方钰敷额头。
“你这一个月晕倒了两回——听说上回是加班加的,直接晕在办公室,虽然我跟你差不多,没资格说你,但还是忍不住提醒一句,这么大人了,要好好爱惜自己。” 她从置物架上取了个高脚杯,倒酒喝了一口,点点头,“ 开几天了吧?酸味明显,不过还算爽口。”
方钰呼吸急促,却说不出话。
蜜斯文叹口气,在床边坐下,看着手里的高脚杯因为温度差异的关系,从杯底圈起一层雾气。她用手指不经意地划透那层雾气,轻轻说道:
“我记得几年前,第一次在课堂上见到你,你说过一句话:美酒就像感情,只有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尽,才会真正变成时间的伴侣。想我那时即便酒精过敏,硬是为了你这句话,打定主意要跟你成为朋友,当天就刷了你一万的课程。方老师,在我眼里你可是个通透的人物,你别告诉我,其实当年讲的那句话,并不是你看破感情的玄机有感而发,而是随便编的一句啊?”
方钰并不回答。蜜斯文等了几分钟,干笑两声:“行吧,那我就给你讲讲我的糗事,好让你心理平衡平衡。孔越男跟我是老同学,后来介绍我俩认识,但她应该没对你说过我的身世吧?”
她笑盈盈地看着方钰:“孔越男只知道,我是被抱养的,不知道我的前半生啊,都经历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