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篇:谷雨
无论爱情是神灵、是游戏,还是一场偶然
只有在爱情里,我们岁月的荒芜
才能找到荫蔽
by(叙利亚)阿多尼斯
1
梦里快要吻的时候,忽然醒来,仿佛天地都换了色。
窗外的日光片片压下,被困铁路已有两个多小时。原定下午一点的见面被无限延迟。
谷雨呵了呵手心,从口袋里掏出原定的时间安排表,上面皱巴巴地写着:“13:00,宁瑾,香港。”
2
从上海到香港,长江中下游平原,江南丘陵,南岭山脉,17小时,硬座。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没想到竟只是为了见他一面,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谷雨平时睡眠很浅,多梦。不想上了火车竟然一直睡得安慰。手机里循环放着宁瑾喜欢的歌,满满全是日文。日语的发音轻柔古韵,仿佛远古穿越至今的溪流上泛着的月光,清而凉,一如他在她心里的印象。
书包里躺着一封信,满满的全是思念,思念他温柔的语调,思念他冷静的面容,思念他香樟树下慢慢走过的颀长身影,谷雨想亲手交给他,亲口对他说:“阿瑾,我想你了呀。”
3
日光沉了一些,火车轰隆隆开始前行。
天色更加暗了,暝昏墨般笼罩上来,天边辉煌日落,仿佛将要吞噬天地。五点了,离香港却还有两个小时。
按下接听键:“嗯嗯……对,我这儿火车晚点了……还要两个小时……星巴克?……嗯嗯,好……那我下车了就直接去找你。”
谷雨复又睡了过去。
梦到自己跟在宁瑾身后,开心地看着佐敦的各色风景和人山人海。她踩着他的影子走过九龙的大街小巷,在校园大树上偷偷刻下两个人的名字,扯着他的衣角可怜地看着他让他买蛋挞。
谷雨想,要是自己是一条狗就好了,开心的时候可以快乐地摇着尾巴蹭着宁瑾的衣角,转念又觉得不对,怎么能把自己想成狗呢?
宁瑾的学校如她想象的一样庄重葱郁,宁瑾穿着黑色风衣,背挺得笔直,越发衬得他高大俊朗。
他依旧沉默寡言,上了大学也没有改变什么,谷雨觉得这样离群不好,但心里又是欢喜的,欢喜得摇晃着尾巴。
学校的树格外茂盛,清晨只有谷雨与宁瑾两人闲逛。风吹落树叶,踩在脚下沙沙地响,谷雨突发奇想地捏了几片树叶悄悄塞到他口袋里,不想被他发现了。
刚想认认真真帮他把叶子从口袋里清理出来,他却握住了她的手,说:“好凉”,然后微微弯下腰。
宁瑾的唇瓣近在咫尺,谷雨甚至都能清晰得看见嘴唇干裂的纹路,她闭上了眼睛,耳畔却传来汽笛轰鸣,身子有节奏地摇晃。
4
火车到站了。好长一个梦。
黑夜像一朵漆黑的花,悄无声息地开放。
宁瑾果然没有在站台等她。她辗转问了几个人,找到了星巴克,看到他正在闭目打盹,和她想的一样,黑风衣,孤坐在那里一眼就能认出。
谷雨推了推他,他睁眼看见她,愣了一下,笑了:“你来了啊,我竟然睡过去了。”
谷雨红着脸说:“白等这么久你也挺累的。”
宁瑾说:“你才累了吧,打算玩多久回去?”
谷雨说:“明天就回去,赶着上周一的课。”
宁瑾说:“那得抓紧时间玩了。”
谷雨说:“嗯。”
旅馆在宁瑾学校旁边,他安置好了谷雨便回宿舍了,临走时抱歉地说;“今晚本是班级聚会,我得去赶个尾巴,明早我再来找你。”
谷雨轻轻地回答说:“嗯。”轻得仿佛微风拂过。
她手里攥着那封写满思念的信,却迟迟没有塞到他手里,迟迟没有说:“阿瑾,你不想我吗?”
窗外的夜是万家灯火恢弘壮阔,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宁瑾曾用这一句诗向她描述九龙夜晚的旖旎风光,而现在她觉得心口被压得说不出话,此刻她若是一条小狗,尾巴也一定不会摇摆。
仿佛不远千里从上海来到香港,只是为了一个心中模糊不定的结果。
宁瑾清而冷,或许是因为……他从未喜欢过她吧?
在谷雨面前,他总是谦谦君子,温文尔雅,同他说话总是平和微笑。她以为他喜欢她,不曾想只是自己一厢情愿。或许宁瑾是她心头盘桓不去的一层薄霜,待到日光洒落云翳,天地复又清朗,年少时该碎的梦境都会烟消云散,包括宁瑾。
也对呀,做了那么长时间的梦,好似一场漫长凝结的霜,寒潮结束的时候,终究还是会消失无踪。
沉沉地睡了一觉,一夜无梦,醒来枕头却微微有点湿。
5
懵懵懂懂跟着宁瑾逛了一下九龙,便借口说记错了火车时间,要中午提前就走。
宁瑾略表遗憾之后便送她去了车站,过了检票口,回头看见宁瑾已经不再目送了,谷雨便随便找了个地方蹲了下来。
火车发车是下午三点,她苦笑,怕是要一个人干坐三四个小时了。
那封信攥在手里还是没有送出去。谷雨紧紧地攥着它,就像攥着女孩子最后一点点微茫的小虚荣。路过垃圾桶,随手扔了进去。
信的最后一行,认真地写着:“我喜欢你呀,我可以做你的女友吗?”字迹已被晕染地模糊,她昨夜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泪无声地滴落在空气中。
她终究,是放不下。
(完)
作者:PONP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