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橡树
新年，慢慢近了。
说好的不再涨的房价，依旧在涨。有急着想买一套房，赶在新年结婚的朋友吗？我理解，挺烦。说好的不再跌的股市，年底还是低迷。
套了这么些年了，在怀里捂几颗鸡蛋都可以孵化成鸡了。突然，你恍然大悟，明白了你捂的不过是几颗不值钱的鹅卵石，是卖，是留？
朋友，我理解，挺烦。
2017年12月27日，午后，出差到某市，我去见了阿辉，我的一位旧友，他在单位担任不大不小的领导。
见面时，他忙忙碌碌给他的下属交代一些公务，忙碌中偶尔抽空示意我，马上结束，马上结束，马上结束。
然后，他一直忙碌。
等我闲坐都已经疲惫时，他结束了工作，急急地喝水，然后吃药——他也感冒了。咳嗽良久，他语音疲乏解释，最近年底了，有点忙。
我知道他有点忙。在他的朋友圈，经常都是他在外面风风火火检查工作，或者旅游，或者锻炼。朝气勃勃的样子，全然不像奔五的机关干部。
他的儿子在重庆读大学。
孩子没有毕业，得供。孩子毕业留在重庆，得找工作，买房子，讨媳妇，还得供。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想起了四年前他的儿子考上大学时，他兴高采烈张罗着为孩子庆贺的场景。
那时候，他升职正处，声音洪亮，头发漆黑。而现在，我黯然发现，他已然两鬓有了白发。
沉默，良久的沉默。
我们的目光都故意错开，我看着窗外车水马龙，我知道我们都得继续奔波。
第二天，我去看猩猩——我另外一个朋友的绰号。他在当老板，开了一家琴行，开了一家颇具情调的音乐餐厅。自然，他在餐厅烤鱼招待我。
“喝酒吗？”
“不喝了，喝酒太累。”酒与友情，都是靠珍藏、沉淀来提升品质。
久违老友之间，自然无需用酩酊大醉和豪言壮语来装饰如火如荼的朋友之情。我知道他会说一些心里话。
生意不好了。他苦笑着自嘲。还是我儿子聪明，前几年我大手大脚给他零花，他都存着。最近一年，这小子靠着存款，靠着自己打工，交了自己的学费，安顿了自己的生活。
音乐餐厅里，他的两个学生在卖力地弹琴、唱歌——那首在成都比较流行的叫“成都”的歌，随后，他也去抱着吉他，加入了最后的合唱：“直到所有的灯都熄灭了也不停留，你会挽着我的衣袖，我会把手揣进裤兜，走到玉林路的尽头，坐在小酒馆的门口...” 他没有喝酒，歌声依然充满醉意。那一刻，寥寥几桌客人各自聊天，似乎没有顾得上听歌。也不知道还能够维持多久。歌声结束，猩猩神情迅速黯淡下来。
我知道，他是为自己工作，也是为儿子那套房子在工作。至于他非要在此时此刻唱“成都”，无外乎是这些年，苦拼不易，淤积于心的哭不出来的烦闷。
唱唱就好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以现在的年龄，以淤积于心的哭不出来的烦闷，我和我身边的朋友们已经慢慢习惯了像这样唱歌。这样唱歌，回家对妻、儿便可以微笑起来，做出山一般的样子。
那天，回家的路上，我想起来2017年在朋友圈看过的一张照片和文字。于是在手机里翻出来，于夜深人静的小巷，边走边看。
这条信息源自一位撸串店老板所发：
昨天夜里很晚的时候，我的店里来了一位客人。他点了两瓶啤酒、一碟小串，在外面坐了很久很久。快凌晨的时候，天下起了大雨。他突然很伤心地哭了起来，他也不进来躲雨，浑身都被浇透了。
我很想过去叫他进来，但又没敢打扰他。我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旁观的我也忍不住心里发酸。
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又会这样默默承受呢。
有时候，生活还没来得及压迫，我们就只有默默屈服了——房价默默在涨，股市默默在跌，但是，儿子们要读大学，要娶媳妇。
同时，现在的工作，生意都是如此难做。亲人、朋友的希望如此之高。对于男人而言，生活不过是行走在尴尬与洒脱之间的一种本分。
我在漫步中，继续随意划拉手机，找到收藏夹里一个我没来得及写字的信息。
2017年8月23日， 14级台风“天鸽” 登陆珠海。台风到处，所向披靡，人们纷纷躲藏。 此刻，正在送货的53岁的周荣冲了出去——他的小货车就停在外面风口。
邻居们劝阻：“你不要命了？！！”
但是，周荣还是选择了冲向台风。他十几天前刚买小货车，承载的是他和他的家庭的2017年的希望。
台风太强大了！父爱太渺小了！
最后，货车被台风无情掀翻， 这位父亲当场死于非命。这条消息，当时回复太多。为了避免几万元的损失， 搭上了自己的一条命。有人说周荣实在是太傻了。
但是，更有让人心颤的评论：贫穷最悲哀的地方，是总觉得什么事情都可以拿命来挡。有时候，命比纸还贱。
想想，命比纸贱的，何止是53岁的周荣？
其实，几乎每一个男人在开始面对自己的老人、妻儿与家庭之后，他们都必须把比纸更贱的命，包裹得更像一座伟岸的山的样子。由小男生到老男人，他们可以忘却童话，对生活失望。但是，他们不会让家人对他们失望。
他们的生活与工作，无外乎充满着这个简单、纯粹的功利与世俗——偶尔思考，冥想，他们总会苦笑摇头，面对现实吧，其实谁也无法成仙。于是，他们无暇享受心灵鸡汤，无暇感悟岁月静好。甚至，来自亲人和朋友的一份理解，对于他们都是一种奢侈的慰藉。
很多时候，人们不会细心发现，原来，他们小心翼翼，用微笑、洒脱掩饰着的，其实就是比纸更贱的命。然后，他们在各自的家人、朋友的期望中，自信满满，年复一年去尽一份行走在尴尬与洒脱之间的本分。
一晃，2017年就要过去了。他们是这样过的。一晃，2018年元旦就要来了，请相信我，明年他们还是这样过的。
当然，他们可能不会承认这一切。不过，不要紧。抽出五分钟的时间，仔细观察他，拥抱他，问候他，这不仅是爱与理解，更是人文的精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