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起源于原始的祭祀性歌舞,而歌舞又与祭神活动相结合,诸神中也包括酒神,而祭祀中离不开酒俸,观戏助兴也需要饮酒。
戏曲舞台上表现醉态的戏俯拾皆是:如文醉、武醉,小醉、大醉,醉笑、醉哭,醉歌、醉舞,无奇不有,而且生、旦、净、末、丑各个行当的醉戏应有尽有。
在这个时代,让肩头触目皆是草长莺飞的稚子少年,去读懂东方美学「戏曲」中蕴藏的抽象真蕴,就好似西方虔诚的传教士在无神论者面前诵唱经典。
当历史的沉淀在时代跃迁面前变得乏善可陈,仅凭旧有“传教士式教条主义”的方法论,无从在倾覆的浪潮中挽救一粒将要熄灭的火种。
正如已故戏曲理论家刘厚生先生在新旧世纪之交对普遍存在于创作者的错误观念的忧虑一般:“大量不符合艺术创作规律的思维已经如嵌入戏曲肌体的芒刺,长期下去必然造成戏曲艺术的凋零。”
尽管如今我们拥有更现代化的灯光、音响、舞美,但对戏曲舞台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与「戏曲」诞生之初两宋相比寥落无几。
当我们试图对「风声」进行解读时,便再无从看见「风」的全貌。
对向阳而生的少年来说,每遇风起就应是忙趁春光放纸鸢的最好时节。一方稚小的心房里所能够装下的,除了院墙外、秋千上的浅蓝色天空,便是电视机里或黑白或溢彩的浪漫童话。
在翩翩年少的岁数里品茗「戏曲」的晦涩腔调与拗口台本,恰如行走在晨露未消至霞迹沧桑的薄明落照间,等待能有人回答自己:这种介乎于唱歌与讲话之间的艺术形式的魅力所在。
▲两宋时期市民文化兴起,勾栏瓦舍等游戏场所开始出现,融合了音乐、舞蹈、杂耍、影戏等多种元素的杂剧于其中诞生
而钟爱戏曲的父辈,在“傍晚电视机应当放映「卡通片」还是「戏曲台」的世纪命题上,”与自家的孩童产生必要的争执,二者通常这时会在心底为对方打上“散布异教信仰的标签”。
或许这场争辩的胜负总在不屈与迁就中拉扯踱回,但以“传教士的方式”,意图让如白纸般清澈的少年读懂戏曲背后匿藏的「人生真谛」,无疑是一场极其漫长的「驯服冒险」。
▲根据观众群体的不同,古代剧场大致主要可以分成:宫廷的皇家戏院、士大夫家班剧团、属于市民文化的各类商业剧院。不同的演出场合自然会搬演不同的内容,昆剧最受文士阶层欢迎,被称为“雅部正音”,其余的剧种,像京剧、梆子、秦腔等都被统称为“花部乱弹”
黑格尔曾经说过:“艺术中最重要的始终是它的可直接了解性”。
横隔了几重人生经验壁垒的「戏曲」,犹如高筑楼阁的“云上天宫”,对于戏曲痴迷者而言,这少数人才能品味的艺术形式,自然地会被现世附上了一层“国粹艺术家的虚浮”。
山脚行人与山上云海之间若产生因果联系,便需携一缕清风邀请山下的人能够在山顶一窥未曾见过的雾色浮沉,这场有关「国粹艺术」与「东方美学」的驯化,需要时间与阅历去顺其自然。
曾经与父辈在电视前争执的少年恒久无法想到,在看过二十年风景到达而立之年后,竟能从戏曲古早的腔调与晦暗的故事中,看到对自己人生的「隐喻」。
从山下看去,天上是云,自山上看去,天下归海。
辞旧迎新,向来是历史的循环,也是艺术的起伏。但相较于珐琅彩、雕漆一类已逝或将逝的东方美学,「戏曲」的存续已然十分幸运。
在梨园名角浸溺于高台唱和时,新时代下戏曲的非狂热信徒早不愿于以“传教士的马仔”自居,转而用蹩脚的方式撷取戏曲的部分唱腔,为古风类的流行曲目披上一层传统戏腔的“异教新衣”。
▲出身在成都的摄影师「薛伟Kiki Xue」为2016年5月《Harper's Bazaar时尚芭莎》拍摄了一组当代时装与古典戏曲的奇妙组合作品
这种离经叛道的方式,让少数人的品茗成为了多数人的哼唱,却也将戏曲从自叙高雅的神坛被拉下凡尘。“前有梅兰芳,后有李玉刚”的论调,既是对后者的抬举,也是「旧教」与「新教」的一次正面交锋。
古风戏腔因偷猎戏曲唱腔的形制而自成一派不容置否,而戏曲假借古风戏腔于青少中播种生根、再焕生机亦为事实。
「戏曲的拥簇者」与「戏腔的拥簇者」,在意识形态上虽难得共识,却互为始终。当戏曲所给予的触动人心的原点,超脱于戏腔之外,狂热者对于戏腔形制的追求,便会升格为对美学的内蕴执拗。「新教」亦将由此而成为新教徒走向「旧教」的阶梯。
这种由拒绝成为传教士的新教徒所达成的效果,是如梅葆玖大师一般对古风戏腔持反对态度的“戏曲原教旨主义者”所未能料想的,亦是他们无法做到的。
每种独具历史底蕴的高雅艺术,其本身都是一个文明中某类教养的意识形态具现。戏曲是东方舞台艺术的美学凝结,也是华夏唱腔的文学聚合,其演绎的形式已然超脱了空间与观众的物质桎梏,更似是一部抽象的东方艺术史诗。
当戏曲名角摒弃“传教士”的身份认同,在「变」与「千年不变」的历史脉络中择摘出「求变」的美学元素,同样根植于东方文明土壤上的族群,亦会给出独属自我认同的回应。
事实也确如此,游戏《神女劈观》与电影《白蛇传·情》借由新的文化载体,得以将经典的美学元素在新生时代具现并风行,而这所彰示的不仅是根植于血脉传承中某种审美意识的觉醒,更是对旧有西式审美统治的突围。
近百年中,东方文明的审美已然被外来美学裹挟,如水中浮萍般随波逐流,唯有回返传统时代的艺术作品,方能自其中照鉴东方美学的遗影。
不论戏曲、戏腔,亦或汉服与诗词,因历史递进而被匿藏在尘埃中的东方艺术形体重现世间,收束着散落九州之外的美学乱绪,亦酝酿着夺回审美话语权的燎原星火。
盛行美学的交替是一场无序循回,
如今就快要抵达终点。
撰文 | Amb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