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蔡尖尖
1
重重的印章盖下的声音,绒绒的心里也跟着咯噔一声,似突然被狠捏一把马上又放开,先是错愕突然之后才痛。随后她又苦笑,这场战斗,她已经赢了,应该伴随着解脱的欢喜才对。
身边的那个人,低着头摆弄背包上的拉链扣一语不发,直到办事的人员递过来两本红本子。
暗红,凝结的血液的颜色,据说以前是绿色的,代表未来又继续畅通无阻。绒绒想,这个简单地剪断了一段婚姻的证明,应该是代表着红色的警戒灯,此路再也不通,DO NOT ACROSS。
接近两年的潦草婚姻,还是没能将就下来,她已经拼命把自己像一个球一样压进水里,但诸多的无法磨合、磕磕绊绊、厌恶情绪都在不断往球里面打气,直到她自己明白,松手远比压一辈子容易得多。
于是她开始松手,经过大半年的争吵,摊牌,谈判,告知双方父母,到他的各种反复求饶,挽回。绒绒都明确告知他,胶着的状态只能是浪费时间,她的心意决绝得近乎不通情理,决绝到自己的父母开口骂她,都不为所动。
女人的隐忍是长期的,决绝起来却让人错愕,不都好好的吗?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2
打证容易,户口本身份证两张表两张相片,办事员笑嘻嘻地说恭喜,你还可以奉上糖果香烟。
换证困难,从早上到下午,倒像是绒绒和他反复在说服办事员,证明他们感情已经破裂,无财产分割问题无债务分摊问题无子女监护权问题,只求您大爷发发善心给我们换证吧!
据说武汉某地为了阻止离婚,办事员谎称打印机坏了,一年里头挽回了几百对婚姻崩溃边缘的人。
绒绒并没有哭求,只是冷漠地一遍遍告诉办事员,下午她还要赶车,请假回来一趟不容易。错过车辆和错配了一个人,麻烦的大小重要性在她看来差不多,所以不希望办事员先生让她两件事情都落空,这对她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也很巨大。
旁边那个人依旧一言不发,看着她那么冷漠温和又坚定地反复陈述那么一两句话,一时恍神,这么陌生可怕的女人,自己之前怎么会觉得她是个温柔和顺的性子?“你似乎从来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他想起绒绒在最后一次争吵中,对着他冷笑着轻蔑地丢出这句话。
就像在和客户对峙一样,也像在和他长达半年的冷战一样,绒绒还是赢了,办事员最后长叹一声,终于不再用小伎俩为难,用十分钟利索地办好了所有手续。
两个人都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松了一口气。
3
“我送你到车站去?”
“不需要了。”绒绒又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脸上有掩饰不住的疲惫,但颇为松快,这种松快在他眼里刺眼无比,但锥心的事多去了,几乎都快麻木的情况下,他无力地看着这个在法律上已经与他毫无关系的女人,厌烦他到透顶的样子。
他终于放手,但换不回来原谅,变成了普通陌生人都不是的一个符号——前夫。
绒绒扬手叫了一辆的士,对他挤出一个客气而标准的笑容:“没事我就先走了。”车门清脆的声响像一记重拳打在他的心上,继而车子带着她绝尘而去,离开他以后的未来。
眼泪流了出来,越流越多,越流越凶,眼镜片都哭花了。他捂着脸蹲在地上,顾不上有没有人看他,无声地抽噎,直到路边摊一个大叔过来拍拍他,递给了他几张粗糙的纸巾。
“小伙子啊,这个地方附近啊,你这样的人啦事啦,我看过很多啦。放心吧,你还有回到这里的时候,下次登记结婚的那天,欢欢喜喜地来,然后不要再来啦。”大叔又坐回自己的水果摊边,不再看他了,或者说,不再打扰了。
终于他艰难地站了起来,用纸巾胡乱地擤了一下鼻子,向大叔点点头,快步地离开了。
4
本来就异地生活的两个人,婚姻的解体并没有受到很大的影响,现在生活的节奏很快,很少有人关心你的私生活,绒绒打算年后跳个槽,给自己的职业生涯更上一层楼的同时,也有把周边一拨人换掉,把环境换换的深层想法。
这半年来,用本来周末双城生活省下的时间,她用来锻炼身体,用来给自己充电,用来加班,把自己的时间空隙都塞得满满的,她有足够的信心拿到更好的薪水。
生活在低谷的时候,打些鸡血再干点实在的事情是最好的良药,总得自己看起来明艳动人,才能盖过自己离异的身份,再觅得良人。
鸡汤漂亮话谁不会说,但现实是现实,摊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就自然明白了。这场短暂的婚姻让她明白,性格和三观都不合适的两个人,凑合在一起能把日子过成几辈子长,痛苦的几辈子长,可掌握在手里的,只有一辈子,只能活一辈子。
一人只有一次的人生,不是拿来慷慨赠送给自己已经不爱的,不懂得感恩的人的。
放过自己,也不耽搁对方,想必他日后能够想通之刻,也是对她心存感激之时。
5
“林工,周末去老婆那边啊?”身边的同事还是在每个周五例行和他打了招呼,他笑笑地点点头,半年里,他早就习惯,周五出去买好两天的食材,然后在自己的房子里面闭门不出。
他想起自己曾经有过的幸福,是在每个周五晚上,或者周六早上,都有绒绒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过来他的城市度过两天,又或者自己偶尔有空,过去探望她。
后来他才知道,一般奔波的,都是男方,但他有时候看到绒绒下车的时候,满脸的不高兴,以为是她不愿意过来,直到某天绒绒下车后,直接毫无形象地扶着路边的树吐了起来。他才醒悟过来,一两年来,她没有告诉他,她原来也是会晕车的。
有时候就算是应该两个人相处的时间,绒绒依旧在工作,电话一个接着一个,他开始疑心她是不是有人在觊觎,偷偷翻查过了电脑和手机,一次又一次,直到她在某天发脾气后,依然像中毒一样想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后来他也就习惯翻查,习惯查岗,他认为绒绒是应该配合的。
绒绒有时候做完饭,犯懒就把碗一推,一般他会洗碗,但某天加班回来,发现碗筷还在水槽里面堆着,发了一通火之后,绒绒每次就会在吃完饭后洗了碗,他以为是她开始懂得体恤人了。
他觉得绒绒不懂理财,花钱随性,看到她买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就来火,从小的家庭教育让他学会要精打细算,花钱花在刀刃上,怎么教她都不懂,为此也没有少争吵,他坚持自己是对的,直到现在想想,他和她逛街的次数,少得可怜,他一直以为她是懂事的人。
他觉得,他认为,他想……一直都是他自己在揣度所有,在每个辗转难眠的深夜细细反刍,他才发现自己的种种行径,恶劣恐怖之处,想来绒绒的死心,是日积月累的。
6
离婚后的半年,绒绒在深夜里接到一个哭泣的电话,她几乎都快忘记这个电话号码的存在了,听完近乎告解的忏悔后良久,他终于说出了自己的请求:复婚。
电话里面只剩两个人的呼吸,一个人在等另一个人的再次宣判,绒绒闭了闭眼,她很困,也觉得对方这种行径近乎无赖,已经都这种局面了,还困着自己不放,以为原来的人才是解药,他放不下的,不过是自己的面子,从这个角度出发,他爱自己的程度应该比爱她高,但不自知,却自认痴情。
他依旧没懂,人的一辈子太长,所以才必须找个人来消磨光阴,而人的一辈子又那么短,世事白云苍狗白马过隙,只想有个合适的人,有个不别扭开心点的生活,才不枉费来这人世间一趟,辜负了自己。
她只说了一句话:“复婚是不可能的,你还是可以找到合适的人的,你应该还是知道我的性格的,希望你不要为了面子,一直隐瞒自己已经离婚的事实,祝好。”
冷漠的电话忙音让他终于彻底放弃最后一点希冀。
“我单身已经很久了。”在朋友圈发布一条消息后,虽然无人点赞无人留言,但信息马上爆炸了。他鼓足勇气,点开信息,逐一回复。
重新开始,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