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里冬天是我最喜欢的季节。大多数人喜欢冬天,是因为冬天里有“最爱东山晴后雪,软红光里涌银山”的独特美感,或者是喜它“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的高贵品格。而我喜欢冬天,是因为它温暖。
小时候的冬天是漫长的,光雪就要飘起四五场。从娘的口中得知,雪有三种。一种叫大雪花子,一种叫细雪,另外一种叫做拦门雪。大雪花子往往来的急来的猛,好似顷刻间就要覆住山河,虽猛但持续的时间短,也就下的薄,几乎等不到天晴雪就化了。而细雪不同,虽没有大雪花子朵大,颗粒微小像是撒了一片盐,这种雪往往要下上个一天一夜,雪停后得有半尺的深度。拦门雪顾名思义就是雪拦在门前,让人推不开门。拦门雪其实就是细雪,只不过下雪时恰巧风大,细雪随着风飘刮到墙根门前,垒起三尺雪堆。
“好一场拦门雪啊!”父亲半躺在炕上,斜眼瞅着窗外的雪说到。我随着父亲的声音也向外望去,窗玻璃上凝了厚厚的冰霜,透过冰霜的缝隙,隔壁临墙的那颗梧桐树被风刮的拍打作响,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我再去加一把火,这是要冻死人嘞~”父亲起身下炕,脚尖踢踏着鞋,随手抓了门上挂的外套披在了肩上,蹑手蹑脚的出门抱了一捆柴火。不一会,父亲搓着手,哈着气儿,胡茬上的冰霜还未完全化完,冰水顺着胡茬滑向嘴边,父亲顺手抹嘴说“这下行了!困个好觉吧!”
关了灯,钻进被窝里,父亲的呼噜声就起来了,那呼噜声恨不得把天震破。我平躺着身子,想着第二天去姥爷家出门,肯定又有很多很多的好吃的,心里不由的欢喜起来。背上慢慢的暖了,不一会儿便睡着了,梦中感觉背上像是被锅蒸了一样,火辣辣的疼。我侧了侧身子,发现娘睁眼看着我,娘把我身上的两层被子掀掉了一层。还未等我开口,娘就骂了起来。“嫩爸爸真是懒汉子不知道过宿食,让你烧个火,你恨不得把柴火全烧了!烫死个人!你等着明天要是看看席要是被烧坏了,我跟你木个完!”“就是!都把我烫醒了~”我在一旁添油加醋说到。“囔囔什么囔囔!柴火还不够烧的?烧到明年也够了!下这么大的雪不烧冻死?!嫩不愿困热炕我困!”家里的柴火是父亲农活忙完后上山砍的,山里扛回来后截断然后整整齐齐的码在房子东墙外,这算是父亲的骄傲了,每次乡邻从旁边走过都会夸父亲砍的柴多。说罢,父亲便拿着枕头匍匐着身子爬到我跟前。“去去去!去那边困去!不知道享福的玩意儿~”就这样我被换到了,靠近东墙的位置,这个位置是炕上最冷的地方,因为炕下的通道避开了这个位置,这个位置的炕前一般是农户人家用来储存一些地瓜的位置。刚躺下,父亲的鼾声又起来了。衬着父亲的鼾声,我也很快入睡了。
清晨,我被扫雪声吵起。父亲在院子里挥舞着铁锹,虽然雪仍然在下,但是积攒的厚厚的雪被父亲统一堆在了院子中央。娘端着饭桌进了屋,把我的被子一拢,安放了饭桌。“快起来吧!一会还得去嫩姥爷家”我起身穿衣,父亲走了进来,双手铺在炕头上,两面烙了烙。“你就不能穿条新裤子?!大过年的让人笑话!这是木有裤子?”娘指着父亲的裤子说。“这还糙?这裤子哪破了?这不好好的吗?不就出个门又不是去相亲!”“咋?你还想去相亲?美的你!不知道姓什么了!”娘被父亲带偏了,也就没再提裤子的事。“你快抓紧穿!磨磨蹭蹭的,你不用去嫩姥爷家了!”娘端着饭朝我吼到。我撇了一眼饭对娘埋怨道”咋又是大白菜?!天天吃白菜!顿顿吃白菜!你看人家小东刚天天吃方便面!”“咋?冬天不吃白菜吃什么?小东刚天天吃方便面,就是因为吃方便面吃的不长个!不吃你就饿着,挑三拣四的!”这时父亲双手来回颠簸着冒着热气的地瓜,嘴里不时对着地瓜吹气。“快快快!闪开!”扑腾一声地瓜扔在了我跟前儿。“我吃地瓜!不吃大白菜!哈哈哈”说完便伸手去拿地瓜,“嘶~啊!”一丝烟飘起,手上被烫了个大水泡!眼泪一大股的流了下来。“你就不能凉凉再拿过来?都烧胡了,还冒着火星子”娘埋怨道。“嘿嘿嘿,也不烫,不是不愿意吃白菜吗?”父亲搓着手悻悻的看向我。
穿上新年的衣服,大棉裤是娘给买的。这是我最喜欢的裤子,裤子上有个充气的小熊猫。娘堆好给带姥爷的东西,准备去姥爷家。雪还在下,心想着这一路上肯定要冻的很。父亲吃过饭早早就出了门,把家里唯一的一辆交通工具手扶拖拉机开了出去。“还不走?!磨蹭什么磨蹭!说早走的是你,不急的也是你!”父亲从过道冲着屋里的娘喊。“等着我拿个被,别再冻着小刘阳。”跟娘一起提着东西出了门。
“哇!这不是小轿车嘛!”我看着父亲搭好帐篷的拖拉机惊呼道。拖拉机是平时农活用的,只有在节日的时候它才会变成拉人的交通工具。父亲用棍子在拖拉机的四个角撑起了帐篷的框架,外面套了一层盖庄稼的塑料薄膜,宛如一个会移动的小房子。“小轿车?小轿车哪有我这个好!小轿车进去都站不起来,你看咱的!怎么着都行!”父亲一脸傲娇的看着拖拉机。路上,娘把被子盖在我们腿上,一路上没有感到寒冷,身子倒是在不断的摇晃下暖了起来。颠簸的拖拉机像是在跳秧歌舞,河路边的雪倒成了喜庆的银幕。从车向后望去,天上飘下的雪花像极了老天爷撒下的白砂糖——甜暖。
到了姥爷家,父亲把拖拉机熄了火,把车后的塑料薄膜掀开,一阵白雾从开口边散去。“不冷吧?”父亲问道。我看着父亲,睫毛、胡子上凝着厚厚的白霜,裤子上的雪像是刮了一层大白,脸冻的通红。双手颤巍巍的扶着角上的棍子,我一时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冷还是不冷?“幸亏我没穿新裤子,穿了新裤子不得糟蹋坏了?”父亲笑呵呵的对着母亲说到,母亲低着头,什么也没说拿着东西下了车。
这是2000年的冬天,是温暖的冬天。可这温暖的冬天再也回不去了。父亲走的季节是夏天,我想他也想温暖的走吧!可这冬天又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