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犬

我死于一场游戏。

在向你们描述这个不舒适的过程之前,请允许我谈些不着边际的闲话。

我有一个最爱的人。

他只是个普通人,头发乱蓬蓬,跟水分子一样,被地铁携裹着从城市这头流动到另一头。这个城市太大了,大到披着星光回家的他像是从另一个世界奔波而来。

我总是在门边等着,第一个拥抱欢迎他。然后陪他吃掉简单的晚饭,陪他散步,陪他入睡。

这是一份理所当然的爱和依赖,它们流淌在我的血液里,充斥在我的每一声呼唤中,我爱他像爱我潮湿的鼻尖。他是我的灵魂之光,我的欲念之火,我的万物之主,我最重要的人。

他回家的身影把暗夜照亮,他沉甸甸的脚步声好像敲击着我的心脏。

他六点钟到来,我三点钟便感到幸福。

隔壁的小橘对我的爱表示不屑。每当我兴奋地向她显示我的宝贝,她也总是保持严肃。她是那样独立,并时时企图将地位革命的火种传递到这一侧阳台的我,并在不远的将来燃遍整座城市。

无知者无畏,我不和她计较。只是偶尔吃饱了,和他一起快乐地跑步时,我都为小橘没有这样的享受感到遗憾。

当我还处在幼年时期,我就和他生活在一起了。

我总是怀念那时他温暖宽阔的肩膀,想念那时软乎乎的食物和香甜羊奶。

那时他轻轻松松就能把我高高举起,我坐在他的肩膀上,既害怕又刺激,那里世界变了模样,一切都是那样矮小。他是这个小小世界的王,而我要是他的骑士。

我会长大,他会变老。

我要永远保护他。

我有好多朋友。

也许刚才和你们讲过的小橘不算。

我和朋友们总是在晚餐后相聚。大黑,Lucky,团子。如果你们感到从草坪上呼啸而来的风,那一定是我们。

团子身材娇小,大黑威风凛凛,Lucky血统高贵,我们是最好看帅气的兄弟团。

每当我远远把他们三个甩在后面,我总能捕捉到观众里属于我的赞美眼神,听到他爽朗的笑声,我冲劲十足。

我的国王,我要值得你的赞美。

我应该早早开始警惕的。

也许是从几周以前,也许是从几个月以前,这个世界发生了变化。

先是几个不熟悉的朋友突然消失了,他们没有家,活得很辛苦,身体上布满各种旧伤,眼睛藏在蓬乱的毛发下面,总是很凶的样子。

有的深夜里,我被他们争夺食物的声音惊醒,总是既庆幸又惭愧。

可是他们走了,垃圾堆里的吃的成就了苍蝇们的盛宴,几个小宝宝的毛发沾在他们经常玩耍的栅栏旁边,小姐姐放在那里的食物和水保持原样很久了。

团子认为这没什么,就像上次有个傻子到处扔火腿肠一样,事情总会过去。

大黑觉得,这些不说一句话的家伙没有自己的家,活得像是没有根的青草,如今不见了,也只是去找另一片肥沃的土地去流浪。

我应该早早开始警惕的。

有一天他突然神色慌张地回来了,进门后我热切地冲上去打招呼,可他却急急忙忙把我塞进最小的卧室里,拉上了窗帘。原本撒娇耍赖好久才能得到的零食,整盒被倾倒在我面前,这让我又惊又喜。他拿出了大纸箱挡住了我,便去了客厅。

这是捉迷藏吗?我嚼着零食,一口一个。

客厅里似乎有两个陌生人在大喊大叫,是他的朋友吗?

他们似乎在说什么【证件】,我听不懂,也不说话,我在玩捉迷藏,我值得赞美。

我应该早早开始警惕的。

那天是个不用上班的日子,他紧紧抱着我,躲在昏暗的房间里。我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大黑在楼下被一群人拿着棍子追打,他看到了地上流淌的血迹,我听见了它的惨叫。

我想,大黑一定是咬了人。还好我行为规范,端正漂亮,我会想念大黑的。

我应该早早开始警惕的,这样我们才能有足够的时间告别。

我一直不想称呼他为主人,我想我们是相处融洽的一家人,我是他口中的弟弟,儿子或者骑士。

我以为我会陪伴他到永远。

我错了。

一切结束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我们一如既往地去散步,出门前他带上了我那个半旧的毯子,准备扔进垃圾桶里。有一个崭新的狗窝趴在他的床边,等着我回去。我永远都是这么幸福。

一路上他紧紧地拽着牵引绳,不停催促我,也许是要去那个讨厌的地方打针,我歪着头,思索着待会儿怎么耍赖逃跑。

突然,他大声喊了起来,让我快跑。

这是新游戏吗?我抬起头,迷惑地看着他,是要赛跑吗?

有风声呼啸,一道风咬了我的背,好疼啊!我回过头,看着被推在一边的他,和几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他们拿着大大的棍子和网兜,我赶紧摇起了尾巴,低俯下身体表示友好。他们低下头看了我一眼,随后感受到的,是来自后脑的剧痛。

好了,故事就讲到这里。

现在的我站在阳光下,和我的主人一起,旁观他们的棍子打在我的身体上,像在击打一只破旧的口袋,每打一下,就有【噗噗】的声音从我的嘴里传出来,听起来很滑稽。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脸,看着他扭曲的表情,我想像从前一样舔舔他的眼泪,可是已经不能了。

我想对他说,这不是他的错,也不是我的错,但我永远都说不出来了。

大黑从街角那里走过来,那些小宝宝也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我们并肩看着这人世间的一切。

车水马龙,阳光正好,多了一些寂静,少了一些热闹。

如果你走在碧绿的草地旁,突然来了一阵疾风,那一定是我和大黑,我们在兴冲冲地赛跑。

我爱这个人间,更爱我的主人,他是我的万物之主,亲手授予我骑士的勋章。

现在我就要离开了,我想那一定是个好地方。

毕竟我曾经是那样的幸福。

图片发自简书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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