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第一炉香》上映了。网上差评一片，尤其男女主选角倍受吐槽。我没去影院，只看了几个预告片。确实没有小说中葛薇龙和乔琪乔的感觉，连主旨都变味了。若看作是小说同人电影，也许就不会过分苛责。

《沉香屑•第一炉香》讲的是上海姑娘葛薇龙，在香港求学。因经济困难，不想学业中断，求助于姑母——富豪遗孀梁太太。梁太太有心培养葛薇龙，把她当做招揽男人的幌子。葛薇龙在纸醉金迷中沦陷，更被浪荡公子乔琪乔俘虏，深陷爱情不可自拔。最终成了给梁太太弄人、给乔琪乔弄钱的工具。

葛薇龙的悲剧，不仅在于她的堕落，更在于她是清醒地堕落。从她第一次进梁家开始，她就看清了梁家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姑母梁太太是个什么样的人。

“薇龙自己觉得是《聊斋志异》里的书生，上山去探亲出来之后，转眼间那贵家宅第已经化成一座大坟山；如果梁家那白房子变了坟，她也许并不惊奇。她看她姑母是个有本领的女人，一手挽住了时代的巨轮，在她自己的小天地里，留住了满清末年的淫逸空气，关起门来做小型慈禧太后。”

看得明明白白，却还是一头扎进去。这时我不禁有疑问：薇龙究竟是为了学业，还是为了在香港上流社会谋得立足之地？从她和睨儿的对话可知，即便她念完书，也未必有什么出路。毕竟那个时代，女孩子的选择余地实在有限。薇龙恐怕不会为了毕业去一个小学堂教书，而把自己陷于肮脏的淤泥之中。她一面幻想着自己能够出淤泥而不染，一面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可能再也出不去了。

薇龙住进梁家，看到壁橱里金翠辉煌的衣服，马上明白那是姑母特意为她置办的，气得不行。“这跟长三堂子里买进一个讨人，有什么分别？”在姑母心里，她和睇睇、睨儿并没有什么不同。所谓骨肉亲情，都是幌子，要拿她吸引男人是真的。气过之后，薇龙却被那些衣服迷上了，做梦都在试衣服。

薇龙第一次反抗，是和卢兆麟发生微妙的感情。卢兆麟是个大学生，是薇龙心里想着能够带她脱离苦海的人。在姑母限定的交际圈子里，薇龙不可能接触到心仪的男性。只有在教堂的唱诗班里，才能认识一个稍微有点前景的青年才俊——当然也得是薇龙看得上的人。谁料想，卢兆麟轻易地被梁太太勾走了。这次反抗，以惨痛的失败告终。

薇龙第二次反抗，是与乔琪乔恋爱。经过卢兆麟事件后，薇龙知道无论她和谁在一起，都难免被梁太太截胡。而乔琪乔是她所知唯一能抵挡梁太太魔力的男人。再加上乔琪乔本身就是情场高手，轻易地就把薇龙征服了。女孩子一旦动了情，智商就不管用了。睇睇、睨儿、薇龙，都知道梁太太讨厌乔琪乔，都知道乔琪乔不可托付终身，却无一例外地被他俘虏，然后抛弃。

薇龙的第三次反抗，是坚持回上海。她被乔琪乔伤得体无完肤，想逃离香港、逃离乔琪乔。梁太太看得透彻，一针见血地指出，她回不去了。薇龙执着着要回去，要做一个新的人。其实这已是她最后的脱身机会了。差那么一点点，她就可以成功。可是薇龙始终没能躲过梁太太的算计和乔琪乔的纠缠。

终究没能回去。究竟是为了对乔琪乔的爱，还是，她回去了也无路可走？她已经不相信爱情、不相信男人了。即便回去了，可预见的未来，也不过是“她生活在另一个家庭的狭小的范围里太久了；为了适应环境，她新生的肌肉深深地嵌入了生活的栅栏里，拔也拔不出。”告别香港的奢华，告别乔琪乔，她不过是接受一段无爱的婚姻，扎进另一个牢笼里。那是大多数人的生活，却也是个荒芜的未来。那不是她葛薇龙想要的。

薇龙终于变成了梁太太想要的样子。为了她眷恋的、乔琪乔能给予的那一点点快乐，薇龙把自己卖了。“从此以后，薇龙这个人就等于卖了给梁太太与乔琪乔，整天忙着，不是替梁太太弄钱，就是替梁太太弄人。”乔琪乔对薇龙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点爱，权衡利弊，他也入彀了。可只要薇龙青春逝去，就会被他无情地抛弃。这几乎是必然的结局。

薇龙清醒地知道自己的结局。“然而在这灯与人与货之外，有那凄清的天与海——无边的荒凉，无边的恐怖。她的未来，也是如此——”全书中最令人心疼的，是薇龙调侃自己与那些惨烈的汽油灯下女孩们的一句话——“她们是不得已，我是自愿的！”从清纯到堕落，整个过程葛薇龙都异常地清醒，一步一步看着自己走向绝路。可她根本无法回头、无路可走。

《沉香屑·第一炉香》从表象上看，可视为灰姑娘遇上王子、嫁入豪门的故事。可惜童话与现实截然不同。撕开童话的面纱，去看那沉甸甸血淋淋的现实，唯美的爱情故事，原来是肮脏、复杂的交易。人生苍凉、莫过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