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已残,大地陷入一片冰冷。他走在城市最繁华的街, 心似已死。往后是回不去的黄梁美梦,往前是止不住的海上茫茫。
这是要把人往绝路上逼。
末路有两种可能,一种当然是死,另一种叫绝处逢生,但他却一样都不沾。
慷慨赴死之人自古都有,从来不缺。可在那一瞬间,陈白心生无用,为自己在末路的道上,添了一条新径。
在迅速的吃完那碗猪手菜饭后,他回到了租在幸福路最靠里的廉价公寓。陈白坐在那张破旧摇晃的铁板床上,可能是之前喝了一大碗热汤缘故,心情变的极好。也可能是在长街上情用的太深,还没完全缓过来,还留有余热。
这种因为一顿食物变好的心情,让他误以为是一种重生的假象。百无聊赖中他点燃了一根烟,小酌了点白葡萄酒,他似已舒服极了,全身都在摇摆,开始跳起了恰恰。(南美风情的恰恰音乐起)
恰恰的音乐是从楼上传来的,透过陈白的窗子,听的真切,听的撩人。
“再来舞厅”的霓虹依旧刺眼的闪烁,其实它原先不叫再来舞厅,叫好再来,后来因为灯箱坏了一直没修,就被叫成了再来舞厅,倒也别有情趣。
“再来再来,再也不来”陈白穿着一件老气的极不合身的西服手搭着扶梯从柜台前的楼阁上来,黄灯正好打在他的脸庞,他嘴里边念叨着边进入了舞池,似已微熏。陈白凝神往人群中招呼了一眼,转头问向柜台里的服务生:“小桃呢?”
“想她了啦?好几天没来了。”服务生刚要开口,便被舞池中走来的苏小抢了话。“我想她干嘛,走,我们跳舞。”
在轻柔暧昧的爵士舞曲里,陈白搂着苏小的柳腰,陷入了一阵昏天黑地的缠绵。
不久后,陈白得知有一回小桃在楼下拦着一辆轿车,哭的伤心欲绝。
小桃的丈夫在外找了女人,成天在家找别扭要与她离婚,一百万的家产只愿分给她十万,还让她还他两万。小桃二十三岁嫁给了他,那个男的比她大十六岁。
这个消息让陈白在家躺了四天。四天没有说话,整个人就像被掏空一样。其实他和小桃的关系也只是平日舞伴,但陈白却怎么都走不出来,这种悲天的性情让陈白回想起了一幕幕在舞池中和小桃谈话的情景,两人笑语盈盈,时间很轻快。
陈白从没有过正式的女人,他对女性的了解,也只局限于风尘中的站街客,他没有能力去养一个女人,也没有兴趣和同一个女人一直生活在一起。他也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他只晓得迷恋一个女人的身体,一个圆润丰满的身体。
他只爱他自己。
但这一回,陈白却突然有些变了。他发现自己放不下小桃,他甚至悲观的认为再也找不到像小桃这样没有心眼,且了解自己的女人。越想他就越开始心疼小桃,心疼小桃被欺侮,心疼她没人照顾。
陈白租在幸福路的廉价公寓遇不到阳光,紧闭的门窗和拥挤杂乱的房间更让人感到心慌和焦虑。
伴着旧铁床的一声咯吱响动,突然一个起身,陈白从床上跃起,抓起桌前剩下的半瓶矿泉水,猛灌进喉咙,夺门而去。冰凉的水,在他的肠胃翻滚,他甚至都感觉不到这几天的饥饿,就像打了一针肾上腺素。
谁都能猜到,他去找小桃了。
喧闹的街巷伴着南方冬季阴冷的天,陈白缩着身子倚在电话亭里,拨通了小桃的号码,却一直占线。后又连续打给了数位认识小桃的人,均告知没有看见,口气敷衍且不耐烦。这段时间里,有两个男人过来问陈白要不要发票,一个中年妇人问他要不要菠萝蜜。
“不要,我他妈现在还有心思吃菠萝蜜啊…”陈白恶狠狠的说道。
他极差的态度引起了小贩的不满。“不要就不要你狠什么?”妇人说道。陈白没有理她,转头而去。
就这样,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从冬天又到冬天,陈白还是没有任何关于小桃的下落。他开始怀疑,是不是她故意在躲着自己,陈白无法想像小桃独自承受的苦,一想到这个,他心就一阵抽痛。
他只希望小桃能过的好点,他始终相信小桃曾经是真心对自己好,他们之间的爱慕只是互相没说出来而已。在他的生命里,不管到了多少年纪,这个女人,要想记起,便随时都能记的起来的。
其实“过去”根本就不存在,它明明就在你的脑海里,怎么能叫过去了呢?只有真正忘掉了的那才算过去。所以,过去是“没有”。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现在,只有一副还热烈的皮囊,在人世间,穿越沧桑。
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若干年过去了。陈白也渐渐变了模样,再没找过其他女人,仿佛对女性失了兴趣。他的胡渣长满了唇边,面容苍老黝黑,身体也远不如从前,他开始变的郁郁寡欢,长时间发呆,眼神里写满了哀伤。
但他始终没忘记小桃。
生活对他变的毫无意义,他只剩下挥霍不完的无聊光阴。
白驹过不了隙,却刷白了陈白的鬓发。
烦于心的情终究被一地鸡毛取代。
陈白的工作换了一份又一份,最后找了个什么游乐公园里给剧场开灯的活。
在一次炎热夏日的送货途中陈白的三轮车链条断了,搁在一旁阴凉树下等待修理。
他翘着腿坐在车座上,没心没肺的吃着赤豆冰棍儿。这时他突然看见对面洋人餐厅走出一对父女,那女的像极了小桃,还没待陈白冲过去,那对父女已经朝他迎来。
“小桃?” 陈白激动的问道。
“你是?”小桃感到很唐突。
“我,陈白!”他依旧激动的说道。
小桃听这个名字觉得特熟悉,可怎么也记不起来。
陈白见状,又着急补充道“再来舞厅?”
小桃看了身边穿着考究的老头,两人一脸疑惑的用粤语说了些什么,陈白一个字没听懂。
人已走远。
老头的手搭着小桃春心荡漾的臀,消失在街道的一辆奔驰车里。
炎热的夏天,烈日难耐。
陈白手里的冰棍沿着裤腿化了一地,没有风雪,不是雨天,也不似想像中的凄美悲壮。
车马声嘈杂,街上人头攒动,小区的保安在空调亭里打瞌睡,一个着西服领带的房产置业顾问在和客户打着电话,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落下,情急中他掏出一支南京牌香烟,在打火机“啪”按下的一瞬间,隔壁的大甩卖服装店的音响响起,张真:红红好姑娘。
刺耳劣质的音响声响彻了整条街道,从上往下俯瞰这条巷,陈白瘦小单薄的身影显得格外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