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见过樱桃树,哦,准确来说是在来舅爹家之前,从未见过。
姥姥说以前家里有棵老樱桃树,她怀妈妈时亲手种下的,多多少少带着记念的味道,只可惜它没和妈妈一样幸运。
妈妈那一辈人丁兴旺,却正逢大饥荒。饱腹是不存在的,她们只能去寻些果子,其实也是尝不到的,往往青涩的果子早已被手快的人寻去。而那颗樱桃树在姥姥的严密看管下以它鲜甜的果实滋润了那个瘦弱姑娘幼时的心田,燃起了那颗对生活持以饱满热情的心绪。只是后来,那颗树,却在她成功渡过困难期长大笑着灿烂奔跑时无辜倒下了。
幼时懵懂并不懂妈妈跟我讲这件事的心情。
直到今年舅爹突然打电话来说让妈妈带上孩子来玩玩。这时节正是二月,天气微凉变化也大并不适合出游,但这次是迫在眉睫了,舅爹年龄大了不太方便来这边走动,这是我们第一次去宣城看他,关系在一代代的隔离已淡化许多,妈妈说总要看看才放心。带上我是为了让他见见,我倒不怎么关心舅爹长啥样,只是分外好奇那山那水那天气,嗯,还有一棵樱桃树,舅爹打电话时就说过来送你一棵樱桃树回家栽栽看。
我是记在心上了。
连夜搜了泾县附近的景点,看到宣纸园和江南第一漂时眼前一亮,更不用说桃花潭了,只是时间不对,侥幸想想或有其他玩处罢。
一路车行,满眼荒凉,差不多四个小时后,眼便被那漫山遍野的绿给吸引过去了,那是层层叠叠的绿,一堆堆连绵起伏,是山也是丘陵,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竟全是春天的痕迹!
那天有雾,在路上时便散了,我以为他是走了,没想却在这寻见他,带着泥土的湿意,没有花香,也足以沁人心脾了。
舅爹家背靠山,间隔一水塘,侧面是高架桥,动车轰轰而过在寂静的山林中尤为清晰。晚上住下时却不曾扰我,大概是下午随舅爹和叔叔们上山,这山林却荒了许久,不曾听见其他声音,只有纵横交错的枝丫肆意生长,一路磕磕碰碰,终是在半山腰停下了,旁边是块灰森森的坟碑,我回走了几步拽着妈妈,家狗吠了几声,雨也淅淅沥沥地下了,只得原路返回。
其他地方想去却也在这雨中耗尽了热情,大约是老天可怜我罢,第三日天才放晴,婶婶说带我出去玩玩,母亲在和长辈们说话,不知怎地却擦泪了:我和闺女回去吧,想家了。舅爹抖着烟嘴愣了下默默地吐了些气,烟便在他面前徐徐上升模糊了脸看不清表情。婶婶叔叔们都热心道:好不容易来一趟,玩就好好玩玩罢,别不自在,都是亲戚,你们来啊,爸不知道多开心呢!舅爹干巴巴地笑了两声不作答。“我就是来看看你们,都好我就放宽心了,我妈身体也挺好,你们有空就多走动走动,后辈们自是不相识了。”妈妈怕尴尬赶忙回了句。舅爹叹了口气目光呆滞地盯着地上的烟头。
舅爹因为家事和儿子们不和,连带着儿媳妇们也对他不闻不问。他一个人住小屋里,屋是舅奶在世时俩人打算做花房的。自舅奶先去了,他把家屋给了儿子们后一人独居在这,倒也不算独居,养了好多兔子、刺猬、猫狗还有树。其实,他是喜欢热闹的吧。
走时是舅爹送的,他没忘那棵樱桃树,带了些泥巴用袋子包好交给我让我好好种,我连连点头答应。他上上下下看了我好几眼说:也没带你出去逛逛,桃花也未开,三月去了外地读书要听话,没几天了多陪陪你妈妈,今年暑假有空也来吧。让舅爹看看你,你也别忘了我的模样呵。
我不敢看他,避了那殷切的目光只点头说好。
此去一别,怕是。。。。。。
我不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顺不顺心,只求平平安安了。
晚上八点的车,直到我们坐上直达大巴时,舅爹才默默离开。天上挂着一钩清冷的明月,
希望路灯暖黄的余温一直能陪着舅爹回家。
妈妈掀开车窗帘目送他直到那瘦瘦小小的身影在拐角闪过消失,她放下帘子回头对我说:
“回校前去看看外婆吧?”
“嗯好,妈妈。”
那如弯钩似的银月在妈妈眼里一闪一闪的。
后来每年我回家,有伙伴来时,我都会带他们去看院里的樱桃树。
樱桃树小小的躯干直挺挺的倔强地生长着,樱桃树啊,是这个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