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觉得“思想相似的人会越走越近”此言不真。至少在剑桥华人的闲聊里头,营养是不存在的。模糊地记得有类似这样的一句话,地球啊,这花开又花落的玩意儿,不曾让你感到厌倦么?出于厌倦,希望世界及早发生重大转变的心态,恐怕各位都有一点。在这到来之前,我只有先列一些像新年计划那样可疑的个人改变出来。
我经常对生活进行无规律的思考。每次我提起什么有意思的话题,譬如为什么专利制度没有阻止大量软件互相借鉴功能,为什么无人机这么好用却没看见天上有一群在送货,等等,可爱的剑桥同学们只会指出我的话里面有什么毛病。这可能和国内某问答网站的风格一样吧,说些嘲讽提问者的俏皮话,问题就不存在了——当然,就我个人的经验来讲,那地方更常见的是提问后一片死寂,大概是我打开方式的问题。
于是我暗暗地觉得以前我所处的环境不是这样的。如果问高中时的我,想象中大学里寝室的夜谈是怎样的,我大概会摘出这么一段:
昔開皇初,有儀同劉臻等八人,同詣法言門宿。夜永酒闌,論及音韻,以今聲調,旣自有别,諸家取捨,亦復不同。……魏著作謂法言曰:「向來論難,疑處悉盡,何不隨口記之?我輩數人,定則定矣。」法言即燭下握筆,略記綱紀,博問英辯,殆得精華。
后来我也上过了大学,并没有去为天地立心,也晓得寝室没有夜谈;但大学那时有很多有意思又有行动力的同学,不管是他们有个点子,还是自己有想法,即便不是一拍即合,最少也能得到立刻的回应。现在却好像对着吸音的海绵,不管我话说得比原来多了,却终究没有对话。
那么,计划之一就是到更广大的空间里去找一群谈得来的人。咨询师所谓的“建立支持网络”,可以挪用过来;之前是无意识地在做,得之吾幸,失之吾命,现在要主动地去建设。虽然有和自己个性对着干的嫌疑,但谁说不可能找到自己的方式呢。再者到剑桥三年多,还是混迹华人圈子为主要社交,不免有些浪费。
当然不是说外国人就谈得拢了。那个我一来就给我项目计划处处浇冷水的、写着一脸“学术权威”的人,近来上网一查才发现原来是我的第二导师。前些天晚宴之后,我和马利安诺步行回市里。作为即将毕业的学长,他表达了一种这些年来和“这儿”格格不入的感受。
我下意识地说,“是啊,文化差异吧?”然而在我国的语境下,他也算个西方国家的人了。
我接着说,“我常常感叹,来剑桥的时候兴冲冲的,带着满脑子的想法,回去的时候可不要什么都没有了啊。”客观地讲,我的想法已经在第一年答辩后被统统批判完了,只剩下混吃等死。
正是毛毛细雨的冬夜,正在穿过古老的学院,他说这儿的人就像这气候还有这建筑。我说,“这气候倒挺亲切的,我的家乡,在中国被称作水的故乡。”
回家后我想,大概是我理解错了。那些批判,可能也只是那些老师固有的态度而已;或者说其实是博士训练的内容之一,教会我一定要相信自己的看法,学会找证据来证明自己的看法。而我却从未经历过这么多的反对,来自这么大的权威,从而放弃了自己的想法。反观办公室的一个同学,在听我讲了“用辞典和百科全书中的定义来训练单词嵌入”这个想法后,就自己实现了它。虽说不是什么复杂的点子,实现方法也不尽相同,但至少人家在美国、加拿大各企业、学校之间游刃有余,证明了做一下这个想法并不会引发什么可怕的事。
然而我后来相信了那些老师,认为自己一定学不好深度学习,学了也比不上人家一整个组在做的,所以必须尽量避开这一“时髦”。两年多以前的这些想法,虽然被别人做出来了,在我脑子里却早已死掉。就好像一样古代的传承,在中国被销毁了,却在日本保存完好那样。所以我的第二个计划,就是要逐步恢复做自己东西的兴趣和信心。这个很好的传统,经历了各种忧患而不灭,最后却来了剑桥以后死于安乐,达致“历史的终结”,那不是太扯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