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情难却,现身江湖!资深宅女的我在得意门生巧巧领路下,被一群帅哥靓女前呼后拥着,着实尝了一遍众星捧月明星出场的感觉,都难为情地不知如何是好起来。
“老师,好多年不见!”“老师,你没变!”“胡说,老师变年轻了!漂亮了!”七嘴八舌硬是让我没插上一句话。
“老师,你还认得我不?”一个帅男孩突然凑上前问我。辨认了这男孩一阵,我茫然摇头。
“还记得我常常帮你打煤油来着。”他提醒。我恍然记起这个当初就白白净净姓帅的小男孩,真真的帅气。如今越发帅得如偶像男主不敢认了。
“哦,你叫凌峰!”男孩高兴地点头。跟他搂腰抱肩的男孩也凑过来接道:“对的,以前我们几个家伙贪玩,不想回家就扯谎家里没人,常在你那儿蹭午饭吃!”我一下忆起这是那个聪明悟性极高的杨康小子,读书科科优到众人刮目相看。旁边又一个男孩凑过来:“老师,我是……”这当初班上最调皮的小不点男孩,跟姐姐一样巧牙俐嘴的范秀秀弟弟,个子高了一点,精瘦精瘦的样貌与眉眼依稀当年。我一眼认出脱口道:“你是范超!你姐呢?”他高兴道“老师,你还记得我们哪。我姐派了我来代表,她走不开,要打理我们的生意!老师,你还记得当年不?”嗯,这姐弟俩如今竟出息地开起了小具规模的建材装修公司。忆当年……那些漫山遍岭野菊香!
……
临近开学,老天就淅淅沥沥来了几场毛毛雨!亦如我的心情,简直秋风秋雨愁煞人!当初以为鲤鱼跳龙门考了师范,从此翻身农奴把歌唱要登讲台的我,被无能为力的父母软硬兼施劝到这般冷坛破庙之地,过起那些闯荡江湖的豪杰勇士眼里不屑的苦行僧生活。
我心不甘情不愿、无可奈何地来到了这个村小学堂。看着野草疯长的土坝操场,一排破旧不堪的低矮土房,几张残壁断垣的石乒乓台,天空明晃晃的光炫得人睁不开眼,这该死的“秋老虎”竟也落井下石耍威风。盯着稀拉拉乱站着十来个孩子的黑古隆咚教室,我简直欲哭无泪到生无可恋。
彼时,一个衣衫破旧的俊俏小妞拖着一个泥猴样的小男孩,在隔壁年过半百的本村人士兼老老师带领下过来登记报名。老老师知根知底,交待了我几句这姐弟的情况,就对姐弟说“自己去跟老师说。”头发乱七八糟、胡乱扎了个马尾的小女孩大大方方凑过来“老师,我叫范秀秀,我家穷,学杂费先欠着。这是我弟弟,他调皮,跟我同班读。我爸忙得很,交待我要盯着他!快过来!”她回过头,摇手示意她的弟弟过来,那瘦不拉几的的小男孩,穿着烂兮兮的脏衣,居然显摆地在我面前连翻了几个跟头,最后来了个漂亮的鹞子翻山作为见面礼给我,我咧嘴哑然苦笑了一下。先来给孩子们排高矮安座位吧。
“老师,他身上气味太重!”“老师,他好黑,他小名叫黑娃!”“老师,我知道,他住我家隔壁,他妈妈在外打工,他从不洗澡。”“我不跟他坐!”我看这个“千夫所指”的众矢之的,是个打着光脚、皮肤黑不溜秋的小“鼻涕虫”,两手紧紧攥着书包固执地不离位,被众人嫌恶地他有点自卑又倔强地小声说“我不动,我婆婆(奶奶)让我坐这儿。”我说“乖孩子,就闭上嘴,听老师考考你们谁聪明。”孩子们听话地闭嘴,我指了指前面站着一排的孩子,让大家观察找不同。这个小名黑娃的脱口小声抢道“范秀秀最高!”我灵机一动立即道:“看看,赵涛这个小同学最先答出,他多聪明!大家谁愿意跟他坐?”大家都举起手,遂把个子相当的一溜排乖巧小女孩跟他排在了同一排,让孩子们继续就这排小不点们找不同。
“黑娃不同!”大家脱口而出。
“对。哪里不同?”我循循善诱。本意要他们回答黑娃是男生,其他是女生。
“他长得最黑!”我简直哭笑不得。又翻来覆去教孩子们伊伊呀呀念,一笔一划抄写“a,o,e”好半天才挨到散学。
孩子们推推搡搡一阵被我催着才走了,校旁的莉莉娜娜姐妹俩已自告奋勇从她家屋里抬来满满一桶水,一边兴味盎然看稀奇似的看我点煤炉做饭,一边说“老师,我外爷们上街卖糍粑去了。他走时说,你缺菜、水啥的尽管说。”我说“好!今晚你姐妹来我寝室做功课陪我好不好?”小姐妹满口答应着回家吃午饭去了。秀秀姐弟俩磨磨蹭蹭不肯走,我看这女孩衣衫实在破旧不堪,就拿出带来的一件小衣服给了她,她宝贝似的抱着跟弟弟喜滋滋一起走了。
一连好一阵子,孩子们大清早地早早到校,在我的寝室窗口踮着脚,整齐地一排小萝卜头好奇地张望。秀秀也至始至终来早走迟,她会小心翼翼掏出她舍不得吃的稀罕秋桃或西红柿,塞进我窗前的桌上并携带了几枝不知名的野花插在空墨水瓶儿。弄得食不甘味睡不成眠的我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没精打采地强打精神上课,课间就坐在讲台前发发呆。
孩子们立马就叽叽喳喳闹开怀。家里开着村子唯一小卖部的杨菲菲一下课就忤过来,也不察言观色,竟坐在我的膝盖上了。我心萌动,真羡慕小孩,天真无邪无忧无虑!冷不丁地,她塞给我几颗糖说:“老师,老师,你吃糖,吃糖好甜好高兴!”然后跟我奶声奶气说:“老师,我们都是好朋友嘎。我跟你说个悄悄话,我爸昨晚打我妈了,经常打我妈。谁叫他们吵架,我就要把他们的糖偷吃完!”妈妈在城里卖小吃的何蕊蕊,看小菲菲坐我怀里,眼红地凑过来,也争先恐后非要亲自喂我一点她妈妈捎回的零食,还童言无忌又似小大人一般大大方方道“老师老师,你好漂亮。就是你的鞋太丑,丑死了!你要买好看的嘛。妈妈说女娃儿要好好打扮!”没妈妈的男孩军军也凑到我跟前,目不转睛盯着讲台上我的钢笔。看着他渴求的样儿我随手送给了他,他无神的眼睛变得黑亮黑亮,平素不言不语的他竟变得话痨一般“老师,我爸爸说叫我好好学习,考了好成绩,他领了工钱就给我买钢笔,都等好久了。这下我不用花爸爸钱也不用等了。”听得心酸酸的我索性连墨水一并给了他,他兴冲冲地坐回位置写写划划个不停。
回头见漂亮的范秀秀,她正管教着干精瘦猴的小弟弟,那皮孩儿穿着烂兮兮的脏衣又在横冲直撞左突右窜,制止完弟弟,这开朗话稠的秀秀凑到我跟前说“老师老师,我弟弟太迁烦(方言:调皮)不听话,他的衣服都滚脏整烂了。你看,我穿的是你给的那件衣服,我好喜欢,现在都干干净净的。我妈妈又生了个妹妹,她说现在没钱给我和弟弟买衣服。”我知道的,这女孩儿妈妈是她理发匠的父亲近50岁也算骗婚的小女学徒吧。十五六岁的年纪就生下了她姐弟俩,然后东走西跑混江湖,过家家似的换一个男人就留一个娃儿,只是可怜了这年幼的姐弟俩。姐姐再次凑过来说:“老师,昨天我就说了,你不让。今天我陪你好不?”我说“你弟弟呢?”“我早处理好了,我把他送到爷爷家,跟爷爷说好了。”她信誓旦旦说,怕我不信,然后一把拖拽过她弟弟作证明,“快说,讨嫌的小跟班儿,拖油瓶儿!”顽劣又毫不怯场的小弟弟很是配合地指天划地拍着胸脯说“老师老师,让她跟你吃饭睡觉,她回家老凶我。”我说“好吧,中午我们一起生煤油炉煮饭。”两姐弟乐颠颠玩去了……
不知不觉,已是漫山遍岭野菊香。孩子们纷纷采来野菊,一如既往早早来校,插在我窗前的空墨水瓶儿。住在学校旁的姐妹俩外婆听说我有目痛头疾兼睡眠不好,她懂些草药。姐妹俩就很是用心地求教外婆,听说菊花枕头醒脑开窍安神,就为我采来满满一兜晒干的野菊。枕着菊花枕头,淡淡的野菊香让我真的神清气爽好多了,不再那么睡意昏沉。郁郁寡欢的我,渐渐不再似初来乍到那么心浮气躁,怨天尤人叹生不逢时天不开眼。也不再浑浑噩噩得过且过,认认真真上课外,我重新开始参加了自考。我终于学会心平气和,泰然处世。那样素简平淡的日子,竟开始心生欢喜不觉漫长难熬起来。我多多少少开始明白:人生其实就是要耐得住孤独,挺得过艰难,享得了繁华。
常常回眸起那段素心简性的悠然岁月,忆起课余陪小家伙们打羽毛球跳绳打乒乓玩到不亦乐乎。那个让姐姐操心的调皮小弟弟打乒乓的技术练到炉火纯青,他左突右窜、海底捞月的技巧无人能敌。忆起跟小家伙排节目孩子们欢呼雀跃开了眼界的闹腾,也忆起跟小家伙们就小煤炉煮面条、轮流吃饭的其乐无穷。忆起散学下雨,我撑着伞田间小路信步,顺道送孩子们一段。伞被风吹得打不好,一小家伙忽然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睁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道“老师大人打大伞,我们小人打小伞!”其他小家伙们就异口同声一路唱歌似的跟着喊,惹得路人笑到乐不可支……趣事件件桩桩诉不尽啊。
迷失的日子,回望来处,记忆就芬芳了散淡琐碎的漫漫光阴!风干的烙印中,野菊香醒的残存旧梦里,我无知无畏地带着孩子们去校后几里远的大山秋游。山顶上,孩子们围坐一圈,讲着故事,玩着游戏,吃着零嘴儿。女孩们采来黄黄的山菊,编织成大大小小的花环,我们都妆成花仙的模样,还顺手扮演天女散花的神话传说,那时天高而蓝,漫山遍岭,金灿灿的野菊香正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