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记得离开故乡的那个清晨,冬日的寒气如一块潮湿的布将四周笼罩着。头顶仍是漆黑的夜空,爷爷披着他那件略微发旧的大衣步履蹒跚的跟在我们身后。而自始至终,我都没敢回头看他。
临近年末时,一直卧病在床的奶奶突然与世长辞。她终究是没能熬过这个冬天,没能等到我们回来陪她过一个团团圆圆的年。一个多月后,我踏上了阔别十三年之久的故土。车停在了院门外,屋还是当年的屋,青瓦白墙,在夜雨中静静的守望着。我记忆中的那间老房子已改做了灵堂,而奶奶已成为灵堂中的那一幅黑白的肖像。我扔掉手中的行李,无声的跪在那里。十三年,作为一个应承欢膝下的孙女,我来晚了。作为一个在外落叶生根的游子,我,来晚了……
南方的冬季,一直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天阴阴的,就像一块萦绕在人们心头的总也挥不去的愁思。我凭着模糊的记忆,独自踏上那些荒草丛生的小路。时而遇见一些被岁月压驼了背的沧桑的老人。他们穿着有些破旧却依旧整洁的粗布衣服,用浑浊的眼神打量着我,一个“外来人”。一些脸冻得红扑扑的小孩子也站在路边用陌生的眼光偷偷的看我,带着满脸的好奇。我带着与那座小城格格不入的气息,它安静,祥和,淳朴。而我,只是一个承载太多欲望的归人。
我从不敢跟爷爷提起奶奶的事情,哪怕只是一些细枝末节,都唯恐引起他的悲痛。我曾无意中见到,爷爷一个人呆在奶奶的灵堂里,靠在火炉边的那张椅子上,默默的流泪。我轻轻走进去,靠在他膝上。沉沉的夜色中,雨滴拍打着树叶,一下一下的,也淋湿了受伤的心。白天雨停时,我顺着阁楼的梯子爬上屋顶。放眼望去,是一座连着一座的荒山。这只是一座小城,隐藏在大别山区深处。都市的灯红酒绿,车水马龙,都市的繁华,欲望,利益与它毫不相干。它只是一座静静的城。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无关乎希望,也无关乎失望。
在小城的那大半个月是我内心最澄澈的时候,我甚至想,倘若不曾走出去,不曾接触外界的纷繁。也许我也可以在这里生活一辈子,淡淡的,与世无争。可我终究还是有一颗漂泊的心。在诸多追求中,已入局太深。将要离开的前夜,爷爷坐在我对面,抽了大半天的烟。最后沉沉的说了句:“我说让你再呆段时间再走,你说你有事急着回去,你有什么事呢?”我有什么事呢?这不过是一个借口,我被小城的清贫,单调困得害怕了。在繁华都市面前我再次选择了远离。仓皇而去,尽管充满了对亲情的愧疚。
临上车前我回头看见了院中的栀子花,爷爷说每年夏末秋初时它都会开得格外茂盛,清新的花香在院外都能够闻得到。爷爷说,下次你来就挑在栀子花开的时候吧。我说好,我说有空我还会回来。可是,故乡,我已陷在前途,未来中无法自拔,我,是否还回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