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榆中人爱吃浆水面,不知道榆中人那么爱吃浆水面。榆中待的时间长了,我也变成了爱吃浆水面的榆中人。
烈日炎炎的夏季,浆水面以一骑绝尘的姿态领先面食届,成为老饕们的最爱,如果再佐以虎皮辣子和卤猪蹄,那就是人间至味了。浆水面的酸冽清透、虎皮辣子的味重浓厚、卤猪蹄的肥而不腻,瞬间在唇齿间跃动,经过喉咙,划过五脏六腑,让人不由的感叹一声,舒坦。
浆水面的灵魂当然是浆水啦。榆中的浆水大多用芹菜或者莲花菜烧制,也有用苦苦菜烧的,可能因苦苦菜收集不易,苦苦菜烧制的浆水则比较少见。把洗干净的菜放进缸里,倒入放凉的面汤,再倒一点老浆水做引子,然后交给时间。时间是一位神奇的魔法师,它会把这几种平平无奇的食材碰撞出诱人的火花。过个十几二十天,浆水就烧好了,菜和面汤浓稠的部分淀入缸底,最上面的浆水清冽中带着酸。舀上几勺,用葱花和花椒一炝,浆水面的灵魂就有了。
浆水面的面也很有讲究。和铅笔芯差不多甚至更细的细面和浆水最搭,如果是纯手工的手擀面,那就更美味了。把面煮熟后放进凉水里凉一下,再捞到碗里舀上浆水,一碗美味又解暑的浆水面就做好了。
烧浆水看似简单,实则很考验手法。不同的人烧出来的浆水味道也不一样。同样的食材,有的人烧出来的浆水清凉中透着一股清香,一口浆水下肚,清爽直达肺腑,有的人烧出来的浆水则更酸,以味重取胜。同样是用芹菜烧的,有的人烧出来的浆水丝毫闻不到芹菜的味道,有的人烧出来的浆水则带着明显的芹菜痕迹。
婆婆是烧浆水的高手。老人家节俭了一辈子,每次都是用炒菜剩下的芹菜叶子和着煮完饭的面汤,用她家传的坛子烧制出我和先生爱吃的浆水。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夏天她就把那个坛子放在阴面的房子里,阴面的房子温度低,防止浆水过度发酵起白花。我们每次回家,她都擀上一大张子面,炝好浆水,我们的脚步跨进大门,她就准备给我们下面了。到了冬天,婆婆的浆水坛子又被挪到了炉子跟前,婆婆说,不放到炉子跟前,天太冷了浆水发酵不起来。特别是过年的几天,大鱼大肉吃到人胃里空虚总觉得还想吃点啥的时候,婆婆的浆水面又闪亮登场,刮着肠胃里的油腻,解着嘴里的馋气。
刚到榆中时,我并不爱吃浆水面。陇东人好的是劲道爽滑的面食和醇厚浓郁的口感,比如饸饹面、炒节节,面条都很劲道,比如臊子面,讲究配菜丰富口感充实。而浆水面,看着就很寡淡,不说汤很清透,即使上面躺着翠绿的葱花和几颗耀眼的花椒,但那种酸冽的口感始终被我们认为是“发酵过了头”。
但入乡总得随俗,跟着身为榆中人的先生,自然少不了要吃一吃浆水面。刚开始,我只吃面,而不喝浆水,对这种“发酵过了头”的东西敬而远之,后来在先生的引诱下,喝下了第一口,有了第二口,而后就慢慢习惯了喝浆水,到了现在,夏天不吃浆水面总觉得缺了什么,少了精气神似的,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一直以为榆中人对浆水的热爱来自血脉,可先生却说,浆水并非白月光。小时候,婆婆经常做的饭被先生誉为“酸饭”,手工擀制被切成细长的菱形面叶,加上切的手指头一般粗的洋芋,舀上未经油炝没有沉淀的稠乎乎的浆水,稀里糊涂的煮一锅,顶多再配一碟咸菜,就是一顿晚饭。每次说起“酸饭”,先生都说,想起来就觉得饱了,而婆婆每次都指着先生说,小时候一说做的浆水饭,你都是嘴里“死酸饭烂酸饭”的骂骂叨叨的,现在不也吃的挺好?
一碗好喝的浆水,应该是清澈的,被油和葱花或者韭菜火热眷顾过的,清香中略带酸味,入口清爽醇香的,这样的浆水才是上品,才是夏天的消暑神器,才是榆中人心中的白月光。
婆婆烧浆水的手艺没变,浆水也没变,变得是搭配和口味,也是生活赋予浆水的使命。从以前让人嫌弃的“酸饭”到现在夏天人人热爱的汤品饮品,浆水在榆中人的生活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成为榆中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这两年婆婆因为要帮着带小朋友,和我们一起住到了县上。可每到周末,她都要回趟老家,回去看看她的鸡还下蛋没,麦子种好了没,辣椒西红柿栽好了没,洋芋挖出来了没,肉臊子炼好了没,浆水发酵好了没,然后不顾大包小包的辛苦,从老家带鸡蛋带蔬菜带洋芋带磨好的面,还有发酵好的浆水。
老人家用自己的力量帮我们维持着小家,每次在饭桌上,她总是说哪里的辣椒比超市的便宜,哪里的西红柿比路边卖的好吃,虽然我和先生都觉得没必要在吃的上面扣扣搜搜,但也明白,这是她的生活方式,她为这个家尽力做的,除了对小朋友无微不至的照顾,就在一颗颗辣椒西红柿里,在一次次的扫地擦桌子里,在一碗碗浆水面里。
又到一年盛夏,又到了吃浆水面的季节。婆婆又张罗着回老家烧浆水了,而我能做的,就是准备好肚子,等着它被浆水面占领。